归彦不解莫盼用意,却是直言:“不知道。”
归彦在梦魂界看过许多梦,梦里情情爱爱缠绵悱恻。但他自来看不懂。好似他吃饭,知道菜的模样,却并不会知晓菜的做法。
莫盼叹气。
归彦转头,见天边亮起鱼肚白:“我要回去了,阿天醒过来,见我没了,一定要找的。”
归彦说着向外走。
“等等。”莫盼拦住归彦,“胡天要走了,你……”
“阿天不会不要我的。”归彦打断莫盼的话。
莫盼冷声:“莫要太早下定论,不若我们打个赌。”
归彦盯着莫盼不说话。
莫盼自顾自说:“若是胡天带你走,我便传你一道幻术。若是胡天不带你走,你便留下做我的女婿。”
莫盼说完,挑衅看向归彦。
半晌,归彦道:“不赌。阿天才不会不要我!”
说完,归彦扭头而去。徒留莫盼一个在原地,气得要爆炸。
归彦踏着朝阳,一路气呼呼,心里却是极害怕。
为什么所有妖都知道阿天要走了,自己却是不知道,为什么阿天只要了一块出入牌,不给自己要一个?
因为你家阿天蠢,不知道出入牌一块只限一人用。
归彦走到住处外,也没想明白这些,竟是有些裹足不前了。
幸而此时小厨内,一阵烤鸭的香气飘飘悠悠跑到归彦的鼻尖上。
归彦吞口水,终究没忍住,跳进了院子。
胡天捧着盘醋熘鱼片自小厨出来,见了归彦:“回来啦,昨天……”
胡天本想问,昨晚上同柊十怎么样,停脚见归彦正脸,却是闭上了嘴。
晨光落在归彦脸上,说不出的好看。
胡天忽而不想听归彦讲别的妖,他便笑说:“我做了一堆好吃的,快进来!”
归彦闻言,进了房间。
房间内,餐桌上,此时已是摆满各色好吃的。
“等下烤鸭就该好了,还有锅鸡汤。”胡天将归彦按在桌边坐下,“我去端。这下不好说完没给你炖汤了。”
胡天说着出去了。
归彦端坐,看着一桌好吃的,第一次觉得不想吃,心里莫名忐忑。
炖鸡汤的诺,还是那年在筑基秘境中,胡天给归彦许下的。这人后来出了筑基秘境,却把这事儿忘脑袋后,怎么偏生此时想起来了?
胡天端着钵鸡汤进来,将鸡汤放在了桌子中央,诧异看归彦:“怎么不吃啊?”
归彦抬头,只是看胡天。
“等鸡汤呐?”胡天笑着揭开盖子,一股香气冒出来。
胡天咂咂嘴,挑眉毛,情不自禁夸道:“真香,胡大厨了不起。”
说着,他拿出碗来给归彦单独盛了一大碗,递给归彦。
归彦依旧端坐着,看着碗里的汤,低头闻了闻,却没有再动弹。
胡天诧异:“不喜欢?”
归彦看着鸡汤,好一会儿才开口:“阿天,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讲?”
胡天愣了愣,脸上笑容散去,在归彦身边坐下。
既然归彦开口问,胡天便也不再拖着等吃完了。
只是他还想垂死挣扎问一下。
胡天长呼一口气,双手合十伸懒腰:“归胖胖,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我在这儿待得也挺久了,差不多也该走了。前天从莫亦霜那边,要了出入牌,我打算明儿……”
“阿天要出界了?”归彦抬头打断了胡天的话,“是不是?”
胡天顿了一下:“是啊。”
归彦站起来,盯着胡天:“阿天要走了,是不是?”
“是。”
归彦大怒,这人是真的不要他了!
“你这个坏蛋!”归彦猛然推开胡天,攥起拳头,便向胡天挥过去。
胡天吓一跳,眼疾手快,蹦起来闪开,落在桌子另一边:“归彦,耳朵冒出来了,快收起来!”
归彦此时却是管不住耳朵,他站在桌边看着自己的拳头,双唇微颤胸口起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抬头恶狠狠瞪胡天,抽出软剑就要砍胡天。
胡天大骇。
这家伙自己找了媳妇儿,怎么一副怨妇样儿要砍他!什么道理!
归彦软剑已直,然则剑锋半空顿了顿,终究没落下。接着“哐当”一声,桌子被劈作了两半。
那一钵鸡汤洒了一地。
胡天看着鸡汤一动不动,只双手微微颤动。
归彦站在对面,看着一地狼藉,心绪难平:“真的要一个人走,是不是?”
胡天轻声道:“我是一定要走的……”
不能留在梦魂界。
归彦不待胡天说完,伤心欲绝,扔了软剑,转身冲了出去。
胡天抬头看着归彦消失的地方,轻叹:“费了老大劲炖出来的汤,好歹喝一口再砸啊。”
做别的不过是做菜,炖鸡汤对胡天却是炖自己一般难。
胡天猛然想起归彦的耳朵,似乎方才那耳朵变换成妖兽状的耳朵,归彦离去时还没变回类人形的耳朵。胡天忙冲了出去。
他在村里跑了一圈,竟没人见到归彦。胡天又去了远处的杏林,进了山,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直到日入回村,才在村口听人说,归彦去了莫盼家。传言纷纷扬扬,似乎说起结亲的事儿。
胡天忙跑到莫盼家里去。
莫盼在院中,见了胡天颇生气:“你来做什么?”
胡天拱手为礼:“请问尊者,归彦可在?”
“在。”
胡天松了一口气:“我想见见他。”
莫盼皱眉:“他早上……总之现下不肯见旁人。我劝你,若是要走,不如走得干净利落些吧!”
胡天平心静气:“还是要和归彦见一面才好的。”
莫盼不再搭理胡天。
胡天四下看了看。
莫盼家一个院落,周围三间青砖房。他便围着院子走一圈。
朝东的屋子里,柊十翻白眼,走到墙角,踢了踢:“你见不见他啊?”
归彦蹲在墙角,大夏天却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个球,露出两个鼻孔在外面。
这时胡天走到朝东的屋子窗前,胡天停住脚,心有所感,轻声道:“归彦?”
窗子微动,柊十支起窗屉,探出脑袋来。
莫盼立刻瞪她。
柊十缩了缩脖子,露出两只眼,看向胡天:“归彦不想见你。”
归彦闻言“呼啦”将被子拉开,瞪柊十。
可惜柊十屁股上没长眼,她的修为低也不会用神识感知感知归彦的愤怒。
胡天闻言怔怔,道:“一点都不想看见我了吗?”
柊十没心没肺:“是啊,一个米粒都不想,早上还说最讨厌的就是你了。”
胡天僵在窗户外。
归彦忽而冲过来,柊十吓一跳,手一滑窗屉落下了。
归彦却是气得要死,冲过来掐住柊十的脖子。他那时气昏了脑子,但只是说了“不喜欢”,不是“最讨厌”!
还有自己分明是进了榎七的屋子,莫盼为什么要把柊十这个蠢蛋塞过来!
烦死了!掐死好了!
幸而此时窗外传来胡天的声音:“归彦。”
归彦踢开柊十,却是跑回墙角继续缩成个球,被子下的耳朵却是竖起来。
胡天却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这人一路跌跌撞撞回到住所,进了屋,满地狼藉依旧。
软剑落在桌边。
胡天深吸一口气,捡起软剑,擦擦干净,又将乾坤袋拿出来,把软剑塞进了乾坤袋里。
胡天将残局收拾了,拍脑袋,跑出去把烤鸭提自炉中提出来。
胡天将烤鸭用油纸收了放进指骨芥子里。
然后他坐在院中,屋檐下,坐了一夜。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北辰闪烁。胡天看着一片星空,想起柊十的话。
柊十说:“归彦不想见你。”
胡天翻了个身,把自己缩起来,捂住脑袋,后背起伏。
识海中的六芒星,一点一点褪去了光亮。最终只剩下一个灰色的印记。
第二日一早,天没亮,胡天醒过来,一摸脸,好像肿起来了。
胡天拍了拍自己的脸,伸了个懒腰:“打哪儿跌飞打哪儿跪下。”
念了一句,苦笑起来。
胡天进屋,将一个乾坤袋放在了床上,又写了个纸条:归彦的乾坤袋。
胡天做完这些,转身合上了门,向村口走去。
与此同时,归彦忽而惊醒,蓦然瞪眼,自墙角站起来。他识海中的六芒星,前番光辉赫然不再,虽还是亮着,却怎么都不对劲。
归彦开了窗,犹豫片刻,终究鼓起腮帮子,化作小黑毛团冲了出去。
少时,归彦到了住处,小心翼翼推开门,却见床上一个乾坤袋。然后什么都没了。
归彦大恸:“坏蛋!”
“阿嚏。”胡天站在无极界碑边,打了个喷嚏。
胡天站在界碑边,看向莫盼家的方向。忽而想起灵兽袋还在归彦脖子上。
不过,留给他吧。谁知道自己两年后还能不能有命回来看归彦?
胡天拿出出入牌,戴在了手腕上。
胡天将手按在了界碑上。
界碑忽而动起来,胡天低声说:“归胖胖,我走了。”
话音未落,却见一个红红的小小的身影扑过来,抱住了胡天的腰。
胡天“卧槽”一声,跌了一步。
下一刻,四周景象变换,一片雾气氤氲。
胡天低头看向自己的腰:“三红,你怎么跑来了。”
三红挂在胡天腰上直哆嗦。
胡天揉了揉三红的小脑袋:“喂喂。”
三红“呼咻”变成了小兔子,咬住胡天的衣服,一副别想撵走它的样子。
胡天叹气,提起它一看,小家伙脖子上还挂着个灵兽袋。
胡天打开灵兽袋,另四只兔子争先恐后跳出来。
四个也不变成小娃娃,就保持着小兔子的样子,落在地上“唧唧唧”叫唤。
胡天无奈:“你们这群小坏蛋,是不是偷偷跑出来的?归彦看你们不见了,要着急的。”
四只可怜兮兮看胡天,缩着耳朵:“唧唧唧。”
胡天叹气,抬头四下看。
此时四周都是雾气。胡天所在,好似丘陵草丛,又有数块石碑残片。向远几块残碑,其上有“语田”二字。
赫然已是万语界。
胡天摇头,看向兔子:“罢了,已经出了梦魂界了。暂时也回不去了。你们先进灵兽袋吧。”
四只兔子你推推我,我推推你,谁也不肯先进去。
胡天挑眉。
大黑二绿四黄五白一起上前,抓了三红,要将它塞进去。
三红垂死挣扎,扑腾小胳膊小腿,长耳朵乱动。
胡天哭笑不得,站起来:“算了。此处是万语界,也不该有什么危险,你们在灵兽袋里也闷了些时候了,出来跑跑吧。”
五只兔子立刻欢快蹦起来,向前冲去,五只滚成一团。
胡天此时拿着灵兽袋,看着上面绣着的小黑毛团。
胡天看着那个小毛团出神片刻,神念之中忽而“叮”一声响,竟是辛夷天书格来信的消息。
胡天诧异,不知那番变故之后,谁还会给他写信。他将灵兽袋收入怀中,拿出天梯楼的传令。
天梯楼的传令,不只是接受来自天梯楼的信件,其他信件也是可以用。
胡天点了点那块令牌,眼前蜃影出现,离他最近的天书格,却在仓新界。
万语界,仓新界,若剑界。
胡天没想到,当年去善水宗的路线,他此时又要走一遍。
胡天选了仓新界的天书格,带着兔子向界桥走去。
胡天现下登入五阶,却还是无法用灵气,更没学过什么御器飞行的法术。自然还得用两条腿向界桥去。
走在路上,胡天忽而想,没了归彦,那些毛毛日后也得省着点用才是。
“早知道当时冲进去,把他头发都拔了。”胡天乐起来,“让那个小坏蛋讨厌我。”
此时三红跑到胡天身边,闻言跳到胡天手心上:“唧唧。”
胡天戳了戳三红的兔耳朵:“我可不是归彦,听不懂妖兽语的。快变个小娃娃给我捏捏。”
三红却是钻进了胡□□服里,就是不肯变成小娃娃。
胡天诧异,却也不勉强小兔子。
只是片刻后,三红猛然自胡天怀中“跳”出去,竟还摔出个弧线,四爪在半空乱挠。
胡天吓一跳,跑上前,提起它:“怎么回事儿?”
三红“噌”一下自胡天掌心跳下地,跑到同伴那边去了。
这一路走了大半日,没迷路,走得倒也快。到了傍晚时分,胡天便到了万语界的界桥镇。
胡天这次不再由着五只兔子玩耍,他严肃认真地对兔子说:“要么变成小娃娃和我同行,要么进灵兽袋。”
只有三红一个胆子肥,变成了一个小娃娃。
胡天便捡了其他兔子塞进了灵兽袋里。胡天想了想,又将灵兽袋挂在了三红的脖子上。这才牵着三红的小手,进了界桥镇。
界桥镇似乎还是当年模样。街面宽阔,屋舍俨然,市集熙攘,人群往来不绝。
胡天想起那家包子铺,立刻兴致大发,凭着记忆走过去。
包子铺似乎还是当年的模样,门外笼屉腾腾热气,店里顾客满堂。
只是包子铺外挂幌子:百年老店。
胡天走进去,铺子里的陈设同从前也不一样了,老板老板娘更是换了模样。
胡天不禁担心起包子的口味,叫了一笼肉包一笼什锦素菜包。
少时包子上来,一笼六个热乎乎香喷喷。
胡天抓了一个素菜包子递给三红:“小心烫。”
“嗯。”三红细声细气,咬了一口包子,眼睛亮起来。
三红看胡天,指着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灵兽袋:“他们。”
胡天将素菜包子的笼屉推到三红面前:“你拿了给他们吧。”
三红忙打开灵兽袋,抓包子往里面塞。塞完,三红将空笼屉推回去。
他自己坐下,捧着胡天给的那个继续小口啃起来。
胡天一见抓了肉包,再去抓素菜的,却见那笼屉空空荡荡。
胡天便又抓了一个肉包子,一边一口啃下去。
竟然还是当年的美味儿。
胡天吃得兴高采烈,少顷便将一笼肉包吃了:“老板,再给我来两笼素的,两笼肉的!”
那老板热情:“好咧。”
胡天忍不住夸赞:“真好吃,和从前一个样。我还以为换了老板要换味道的。”
那老板将包子放在桌上,诧异:“客官,您可是说笑?我自十八继承家业,就在这儿买包子了,我家这包子店,也开了百年有余,并没换过老板的。”
包子自胡天手上滑落掉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