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一具也不确切,脑袋上那一片已经消失在空间碎片中。
胡天思忖,这些年误入魔域神印的修士定然不止他和归彦两个,这半具尸骨的主人,定然也是倒霉催误入了魔域神印。
怕是想从空间碎片中出去,哪知却死了。
可为什么会在进入空间碎片的时候死掉?
胡天自指骨芥子中,拿出一个汤勺来,退后几步,投入那片空间碎片中。
不想汤勺卡壳,继而咣当一下落地,只剩半个勺柄了。
胡天心道,空间碎片果然是暗藏杀机进不得。
再看四下碎片越来越多。
胡天不由担心,转身对归彦道:“变成小毛团吧,万一撞上什么空间碎片,咱们也能一道走。”
归彦点点头,“呼咻”化作小毛团,落在了胡天肩膀上。
胡天这才放下心来,继而他将灵气外放,随之将自己上下左右方圆十丈内事物都纳入神念。
胡天屏气凝神继续向前,眯着眼睛看路专心致志。
归彦落在胡天肩膀上,扭头看胡天心无旁骛的模样。
归彦看了许久,眼里都是胡天一张脸,心里好似漫出水来,温温的水,暖呼呼的。
归彦忽而不由自主,凑上去。小毛团啄了胡天的脸颊一下。
怦——
归彦骤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热气好似自尾巴四肢蹿到脖子脸颊,继而自耳朵尖突突冒出去。
归彦猛然缩回脖子,四蹄站立不稳晃了晃,脑袋抵在胡天脖颈上。
“嗯?”胡天一愣,停住脚。
方才这个小毛团是撞了自己一
下?不过更像是玩闹,好似从前归彦喜欢在他脑袋上薅头发,活似在他肩膀上蹦来蹦去上蹿下跳。
胡天不以为然,伸手挠了挠小毛团后颈的毛毛:“是不是困啦?还是觉得太无趣?要不我给你唱个歌儿听听?”
小毛团不应声,却是倏忽钻进了胡天的衣服里,窝成了一个小毛团。
胡天低头看着自己怀里鼓起来一块,哭笑不得,拍了拍继续向前走去。
而他衣服里,归彦窝着,心里冒泡泡。
他要给王惑写信。告诉他,亲阿天和亲亲别人都不一样。
可亲亲之后,更想一口吞了阿天。
怎么办?
归彦不由苦恼起来。
胡天此时也苦恼,他走到了甬道尽头。
向远一片黑暗,神念探测之下,黑暗中乃是无数碎片。碎片凝然不动,空间时间都好似凝住。
胡天不知如何是好,关键是他不会飞,会飞的那个现下在他怀里窝成一团似乎睡着了。
胡天想了想,也不急着叫归彦。他转脸想向甬道,这甬道看着就是个圆形的。
胡天突发奇想,向着甬道跨出一步,继而他围着甬道横向走了一圈,回到了方才出发的那个点。
如此看来,甬道四壁都是可以走人的。用个从前学校里学的概念,该是叫钟离或是离心力。
这魔域神印渊碎之地,都不该用常理看。
胡天又拿出一口锅来,扔向了面前黑暗的渊碎之地。
那锅入了黑暗中,顿时浮起来,又借着胡天方才扔出它的力量向前飘了一段。猝不及防撞入一块琉璃状的碎片之中,顿时消失不见。
下一瞬,那口锅自上方一处空间碎片中飞速被弹出,继而“咕咚”一下,碎成了粉末。
胡天吞了吞口水,着实吓得不轻。这渊碎之地,着实不像有出去法子的地方。
但魔域神印同这云柱甬道,也不似能有出路的地方。只能进入渊碎之地了。
胡天想着,终究是戳了戳怀里的小毛团:“归彦,咱们到渊碎之地了。”
归彦动了动,片刻后,才探出小脑袋:“嗷呜。”
胡天讪笑:“这出有些古怪,我不会飞,得靠你帮帮忙。”
胡天说着,又拿出一口锅,将方才情形演示了一遍给归彦看。
胡天道:“我对界域空间的术法,不甚懂,又不会飞。你看这边能飞吗?”
归彦自胡天怀中蹦出来,变作一个大毛团,神念之中对胡天说:“我可以飞。阿天上来吧,我背着你进去。”
胡天立刻兴高采烈,爬上了归彦的背,抱住他脖子。
待胡天爬稳当了,归彦闭上眼,猛然一跺前蹄,蹄上黑气骤然凝成。
下一刻,归彦踏在了那片虚无的黑暗之中,蹄下魔气骤然凝成以一片路。
好似当年胡天走化神界桥时的情形,走一步,一块界桥石生出。归彦此时走一步,魔气凝成黑石,落在他蹄下。
归彦走了几步,猛然想起,问胡天:“阿天,我们要去哪里呢?是不是去找被逐者?”
“对了,被逐者。”胡天拍脑袋,直道自己傻了,“是去找被逐者。”
“可这里很大的,我们要去哪里找被逐者?”神念之中,归彦有些犯难了,“我只能看到一里远,碎片太多了。”
可如此浩瀚的碎片死地,如何能找到被逐者?
胡天倒是想出个馊主意——
“《繁露礼唱》。祭神的时候,咱们当时不是听见心跳声了吗?现在唱歌看看,只要有心跳声,就能找到被逐者。”
那日祭神,胡天也在场,侍神者唱的那个《繁露礼唱》他也听了该有一天一夜,再怎么也记住些许词句了。
于是胡天开口便是大声哼哼起来了。
归彦听了一会儿,毛茸茸的耳朵耷拉下去了。
胡天趴在归彦背上,看着两只耳朵,忍不住乐,坏心眼唱得更大声了。
归彦撇撇嘴,神念之中点评:“阿天唱得臭臭的。”
虽然确是难听至极,但也有些效用。唱完一遍之后,胡天归彦便似听到了一道极微弱的心跳声。
胡天对那声音极敏感,忙给归彦指方向。
归彦小心翼翼避开碎片,跟着胡天所指方向急速前进。
胡天嘴上哼唱不停歇。
他俩默契配合,也不知过了多久,归彦绕过一块十丈大的空间碎片,眼前豁然开朗。
竟见数块陆地碎片,正中一块陆地碎片便是心跳声传来之处。
少时,归彦落在了那块陆地碎片之上。
这块陆地碎片与周遭不同,周遭陆地碎片都是沙漠。这块之上,却又一树,树似青松,树下一片浅薄水滩。
胡天自大毛团身上下来,落地踩入一片水中。这水刚到脚踝处,水下一层白沙。
四下看去,却又不见人影。
胡天喊:“喂喂,有人在吗?被逐者?”
无有应答。
“阿天,心跳声没了,你要唱歌。”
归彦此时化作少年,站在胡天的身边,拽了拽他的袖口。
胡天被提醒,点头张嘴又唱。
归彦忙捂住了耳朵。
情歌小王子被归彦嫌弃了,胡天撇撇嘴,又想笑。
随着胡天乱七八糟的歌声,心跳声再次响起。却是在松树之下。
胡天循着那心跳声走上去。
走了几步见松树下,一个黑影随着歌声走出来。
那道黑影只好似一抹剪影,行动诡异。
胡天不由退后一步,握住了归彦的手腕,继而闭上了嘴巴。
不想此时心跳剪影都没有消散,那黑影竟是向他们走来。
走着走着,黑影身上的黑色,好似掉墨一般褪去,露出一点点白色衣角。
胡天归彦面面相觑,却也没有再离开。
随着那黑影一步一步走上来,慢慢露出面容。正是那年神狱囚台记忆蜃影中,黑发的少年。
少年此时已不再年少,乃是中年模样了。但他往昔眉眼仍旧在。白袍斑驳其上沾染污渍,手臂之上黄绸也是灰败,脸颊之上两道白痕其上血迹斑驳。
但他仍是神族,上古神族,活着的上古神族。
胡天心跳骤然大乱,竟然有些许激动。
然则被逐者见外人,骤然皱眉,神色狰狞,额头颈上青筋冒起,继而他振臂,一字一顿:“神、魂、故、土!”
“不好,他要自爆!”归彦拉住胡天。
神魂故土,蝼蚁禁足。
此句乃是侍神者对接的暗号,但也是他们从古籍之中挖出来的,被逐者神堕术的口诀。
神堕术,乃是炸毁渊碎之地的法术!
神堕术能炸平一界,此时哪儿也逃不了了。
胡天心凉了半截,心道见面就自爆,搞毛啊。
胡天大怒:“蝼蚁禁足,你别喊了!老子不是来杀你的。”
那被逐者骤然停下,放下手,歪了歪头,狰狞神色褪下,眼神复又迷离起来,看着胡天。
胡天动也不敢动,吞了吞口水。又想不能输了气势,便是回瞪被逐者。
不想被逐者看了胡天半晌,忽而喊:“姐夫!”
卧槽。
胡天跳起来:“你姐姐谁啊!漂不漂亮,不漂亮我是不娶的!”
不料下一瞬,被逐者转头看向胡天身边的归彦,道:“姐。”
胡天“噗”一声乐了。
归彦皱鼻子,生气:“我不是你姐姐,我是归彦!我是我是,我不是姑娘!”
被逐者似乎被归彦唤醒,又眯眼去看归彦:“梦貘?莫醒?”
胡天惊讶,莫醒乃是梦貘妖尊的名姓。原来魔梦妖尊同被逐者还有交集,却看被逐者神色,绝非交恶。
不过此事不及细究,胡天已是看出来,这被逐者的神智记忆似乎已经混沌了。
胡天上前一步:“我是……”
被逐者骤然瞪大眼睛:“两仪双星?两仪双星!”
被逐者话音一落,四下浅水骤然凝聚直冲向他。
继而一个巨大的水球将他包裹住。顷刻之后,水球炸裂。污水离去,只见被逐者身上衣袍净白如新,手臂上黄绸明亮随风而动,脸上血迹消逝,神采焕然。
被逐者灵智似有回转,振臂大呼一声:“双星至,我要回去了!”
渊碎之地为止震颤。
胡天吓得半死,扑上去捂住了他的嘴:“喊个屁啊!”
被逐者胸口起伏,双手似钳抓住胡天的手臂:“带我回家去。”
归彦冲上前来,要打他。
胡天忙抓住归彦的手,嘴角抽动对被逐者道:“你开什么玩笑?我还指望你带我回去咧。”
被逐者急了:“莫醒说的,老榕树说的,你们俩要带我回去的。”
“大哥,你等等,到底是莫醒说还是老榕树说。不不不,你什么都别说,等我理一理!”
胡天嚷:“我现在脑子有点乱。”
被逐者落寞,终究点了点头,松开了胡天。
这神族还不是不讲道理的。
胡天也是松了一口气,归彦瞪着这个神族,将胡天拉到了自己身后。
胡天缓了缓,抬头对归彦说:“我觉得,这个神族也没什么恶意。”
归彦鼓着腮帮子:“我觉得他奇奇怪怪的。不过,我听王惑讲过——”
神堕术,是用神魂做材料自爆。用过一次,神智记忆都会受损伤的。而被逐者用过两次神堕术,最后在渊碎之地失踪时,神智已是受到大损伤了。
“他这么奇怪,也就不奇怪了。”归彦低头想了想,“那我不打他了。”
“你还想打他啊。”
“谁让他叫我姐姐,我不是姑娘。”归彦撇撇嘴,却又皱鼻子,“不过……”
不过被逐者叫阿天“姐夫”,听上去就没那么讨厌了。
归彦道:“不打他了。”
胡天点了点头:“那咱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儿吧。”
胡天又拉着归彦走到被逐者身边:“喂,我叫胡天,他是归彦。不是你姐姐姐夫,但我们可能知道你姐姐姐夫长什么样。”
被逐者抬起头:“怎么会?我姐夫已经死掉了。姐姐也死了。”
胡天倒是记得神狱囚台时,那个青年最后回到神狱囚台,自爆将被逐者放出去。
胡天道:“我们俩,去过神狱囚台,还有另外两个人一起。被神狱囚台当作你们,又锁进去了。后来就见到了一段记忆。”
被逐者点头:“记忆?那是归犯诉罪吧。”
归犯诉罪,便是神狱囚台以为犯人归来,将他们的罪状以记忆的形式重演一遍。让他们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再接受囚禁。
胡天恍然大悟:“这样啊。那你们犯了什么事儿,要被关进神狱囚台?”
这件事儿却不是胡天想问的,而是他替侍神者问的。
不想被逐者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胡天愣了愣,便知这是两次神堕术,神魂受损的缘故。
胡天又问:“那你当年给你解除锁链的是你姐夫,可为什么出去之后,却是妖族?”
被逐者抬头,皱起眉毛:“是,是因为什么?我也不记得了。”
胡天见他难过,忙说:“你别想了,我就是随便问问。那你还记得什么?”
“我记得,”被逐者抬头看胡天,“我说了,你会带我回去吗?”
“回哪儿?”胡天心道,我还想回家去呢。
“回家,回上都去。”被逐者道,“我要回去,姐夫放我出来就是让我回去的。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回去做……可是,可是不记得了。”
被逐者急了:“我为什么要回去?我为什么要回去?”
胡天见他暴躁起来,忙去安抚:“别急啊,你别急,要回家不是正常的事儿嘛!”
“是吗?可我记得,要回去,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要弥补我们犯下的错。”被逐者抓头发,“我不记得了。”
胡天抓住他的手:“没关系!不记得也没关系,回想起来的,你别急。”
被逐者坐在地上,看着胡天,眼神迷离一瞬,又问胡天:“我说了,你会带我回去吗?”
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被逐者似乎就将前一瞬的事情忘了。
胡天不知道神堕术到底多厉害,但是现下看着被逐者却是心酸。
胡天道:“我不知道。你把记得的告诉我,我尽量帮你找找路吧。”
“我记得,我们犯了错。特别大的错。长者、姐姐、姐夫和我,被发落到下都,锁进了神狱囚台。”
也不知道在神狱囚台里待了多久,等到被逐者被他姐夫唤醒。
那个神族对他讲。长者死了、他姐姐也死了,但下都保住了。现在要他回上都去,完成一件事。
这件事,确被他忘了。
胡天忙问:“然后呢?”
“出了神狱囚台,就被妖族控制了。后来被他们设计陷害。但我不能让他们去上都。”
“为什么呀?”归彦此时也坐在一边听起来。
“我……”被逐者神色再次陷入茫然。
又忘了。
胡天心里发急,怎么一到关键的地方就往事儿。却也是有些心疼的。
继而被逐者道:“我忘记太多事情了,只记得不能让心怀不轨的人进入。”
于是前后两次神堕术,渊碎之地形成,终是拦住了妖、魔两族去往上都的心思。
也让他彻底迷路了。
“碎片太多,回不去了。”被逐者闭上眼,猛然站起来,暴戾道,“我要炸了这个地方,我想让妖、魔两族都陪葬!”
胡天吓一跳:“你等等,你等等啊大哥!莫醒说话了,莫醒,想想莫醒!”
“对。”被逐者听到“莫醒”二字,愣了愣,又坐下去。
归彦此时开口:“你要炸了这里的事情,《妖魔演义》里写到的。”
《妖魔演义》里也有记载。
妖魔大战后,被逐者本想炸了这个地方。
他已经走到魔域神印边上了。随后妖妻,带藤墟榕树谶言至。被逐者得谶言,归渊碎,至此不知去向。
“莫醒对你讲什么了?”
胡天归彦异口同声。
“莫醒说,老榕树说,”被逐者看向他俩,缓缓开口——
“双星至,归途显。”
双星,两仪双星承载者,谓之双星。
胡天愕然,两仪双星他知道,可归途,归途在哪儿呢?
他连上都长什么样儿都没见啊!
胡天这么想着的时候,手上红绳微微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