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颖萱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反正看她的样子不像是生气了,反而依旧一脸笑眯眯地等着宋衍的回复。
宋衍脸上没什么表情,就随口问道:“郡主有人选?”
陆颖萱狡黠的目光在在座诸位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停在了角落里,就挑着眉下巴微抬,一副娇俏少女的样子:“听说姚家七小姐前不久才认祖归宗,而且才艺出众,不知懿德有没有这个荣幸能请得动她?”
宋衍面色骤沉,同姚家人一样,他并不想姚景语的过去被人提及,因为这个过去总是不可避免地就会带上宋珏,若非姚家识相早早地给她定了亲,这次他势必是要在两国之间选一将她送去和亲的。
但是陆颖萱却浑然未知的样子,仍旧双目亮晶晶地盯着姚景语。
彼时,殿中的视线都聚焦在了她这里,姚景语垂着眸子,心里一阵气恼,她这是招谁惹谁了?明明都这么低调了,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盯上了!
这位懿德郡主,她好像和她素不相识吧?
见宋衍不发话,姚景语正心里琢磨着该怎么拒绝,突然就听得上首宋衍左手边的乔贵妃柔声道:“皇上,臣妾听说下面这一组舞乐请来的是御乐坊里声名远播的秦大家,这都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到了呢!”
乔贵妃的相貌也很美艳,但嗓音温柔,笑起来也似暖阳般熠熠生光,宋衍扭头望向她,眼中尽是宠溺之色,就点点头:“既如此,就吩咐人赶快上来!”
陆颖萱不甘心地咬了咬唇,悻悻地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姚景语松了口气,却在不期然的目光碰撞下,见到斜对面的陆颖萱嘴角勾起,朝她抛来了一个挑衅的笑容。
“莫名其妙!”姚景语心里暗骂了句,却也知道事情恐怕没这么容易就结束。
果不其然,出宫的时候,快到宫门口时,姚景语“恰好”被陆颖萱撞上了,彼时,陆颖萱一脸笑容地站在她和姚家人面前,道:“国公爷、姚夫人,本郡主有些话想单独和七小姐说。”
姚行之和周梓曈望向姚景语,就见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们在那边等你,莫误了出宫的时辰!”周梓曈对陆颖萱刚刚当殿挑衅十分不满,这会儿自然也不希望姚景语和她多有接触。
彼时,离宫门不远处的空地上,只剩下姚景语和陆颖萱两人,诸如静香等丫鬟都退后了几步站得远远的。
“郡主,有话就说吧!”姚景语抿着唇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陆颖萱却摊了摊手,弯着唇道:“本公主没话想和你说,就只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
姚景语斜斜睨了她一眼,一副“你是不是有病?有病就去看大夫!”的样子,这会儿就算是脾气再好的人估计也得忍不住破口大骂,更何况她就觉得怎么看陆颖萱都不顺眼,大约就是因为她那双和宋珏简直如出一辙的眸子,于是就冷了脸色甩袖道:“神经病!”
说完转身就走,只是还没走几步,就听得后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彼时,但见一辆马车飞速朝姚景语冲去,姚家人都离得远,见状一个个地都面露惊恐,一面朝她奔来一面大喊道:“小语,小心——!”
只是那马儿跟疯了似的速度奇快,就算是他们动作迅猛也来不及了。
这时候宫门口处尚未离开的官员一个个也是惊得脸色煞白,一颗心几乎都要提到了嗓子眼上,这么一撞上去只怕不死也要重伤,这姚家小姐可真是多灾多难!
马车一路疾奔的同时,里面还传出了一阵阵惊恐的女子尖叫声和小孩子的啼哭声。
姚景语本能地扭过头去,眼见着那喘着气儿的马头在自己漆黑的瞳孔里越来越大,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
目光甫一流转,却捕捉到了陆颖萱嘴角那抹毫不掩饰的恶毒笑容——
是她,是陆颖萱!
姚景语狠狠地眯了下眸子,同时心一横用力咬了下舌尖,正要挪动身子,却见一道大红色身影如一阵疾风般突然冲了出来,在马车险险要撞上姚景语的时候,腾身而起,一脚踢上了那已经陷入癫狂的马头。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燕青、燕白二人在马车里的三人被甩出车厢时几乎以鬼魅般的脚步迅速上前提着几人的肩膀将人救了下来。
宋珏这一脚几乎是用了全部的力气,马儿一头栽倒在地上,惨鸣一声,脑浆四溅。
“啊——!”四周围观的人惊叫出声,那蔓延一片的浓浓血腥味使得不少人当场就呕吐了起来。
“小语……”宋珏如失而复得般喟叹一声,一把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声音里听不出太多的真实情绪,但那环着她的胳膊在隐隐颤抖,毫无保留地将他此刻的紧张情绪完全泄露了出来。
姚景语差点喜极而泣,激动之余也顾不得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就紧紧地搂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差一点也许她就见不到他了。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在了此刻,旁观的人一时间皆静默无言,也没有人舍得上前去打断这一片静谧美好,甚至在很多年后都还有人记得这一幕——
那年太极门前,艳阳之下,乌发飞扬的貌美红衣男子,如捧着至宝一样怀中紧紧拢着那盈水般的娇俏女子,看着她的眼神几乎温柔得能化开一汪清水一样。彼时,那一对璧人身上恍如散发出令人向往的金色光芒,几乎所有人脑中只余下了一句话——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后来还是礼部尚书那胡子白花花的老头厚着脸皮上前道:“多谢宸王殿下救命之恩,下官感激不尽!”
今日那突然发疯的马车是他家的,车里面坐的是他的夫人还有两个嫡孙,这要是被甩了出去,只怕当场就要丢了性命,他当时真是吓得腿都软了!
“王爷,那马是中了七步癫!”燕青上前禀道。
礼部尚书吓得身子一颤,赶紧就抖抖索索地跪了下来,一个劲地磕头道:“宸王明察,此事和下官绝无关系。”
刚刚只顾着劫后余生的惊喜,倒是把最关键的事情给忘了,那马是他家的,这么一来,可不是他的嫌疑最大了么?联想着宋珏平日里的恶名,礼部尚书刚刚放下去的心又瞬间提了上来……
姚景语微微皱眉,就扯了扯宋珏的袖子意有所指地朝他眨了眨眼:“这事只是意外……”
宋珏垂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陆颖萱的身上,彼时,见宋珏也望了过来,陆颖萱非但没有丝毫心虚之色,反而是冲他扬眉一笑。
宋珏双眸紧缩,一片浓厚戾气自眼中腾腾升起,他紧了紧手中的拳头,却依旧朝着姚景语挤出了一个笑容:“好,你说是意外那就是意外。”
“这个意外我也总会尽数奉还的!”姚景语弯了弯嘴角,几乎是咬着牙道。
虽然她已经能确定是陆颖萱做的了,但是她身份特殊额,而且七步癫这种东西也不是什么罕见之物,他们手上没有证据,光明正大地对上讨不到什么好处。
彼时,周梓曈走了过来,就心有余悸地拉着姚景语上下打量了一番:“小语,你真是吓死娘亲了!”
“我没事!”姚景语转了一圈向她证明自己真的没事,周梓曈赶紧心疼地阻止。
彼时,姚行之与宋珏的目光交汇,姚行之微微颔首,眸中多了分缓和与感激之色:“多谢宸王殿下救了小女。”
宋珏却没给他面子,直接凤眸一撇,然后轻哼一声扬长而去。
而陆颖萱这边回了北元驿馆之后,贺钦就急匆匆地找上了她,面色沉肃:“郡主,今日这事是不是你做的?”
贺钦虽是问她,但其实心底已经有了肯定,原因无它,以前在北元的时候陆颖萱就使过相似的手段将一位正值妙龄的贵女生生害成了瘫子!
陆颖萱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银针,甚至连眼皮都没抬:“是又怎样?”
还是又怎样?!
若陆颖萱不是堂堂皇家郡主,不是陆瑾年的女儿,贺钦真想一巴掌呼死她!
他此番前来是带了公主的命令要结交南越势力,给他们拉后盾的,结果这小祖宗倒好,一来就给捅了这么大个篓子!
“郡主为何要对姚七小姐出手?你与她有旧仇?”贺钦勉强平复了下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缓一些。
只这话一问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更何况陆颖萱之前从未来过南越,怎么会认识姚家女?可是左思右想,他就是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
彼时,陆颖萱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站起身,慢腾腾地弯身整理了下自己的裙角,然后就冲着贺钦嫣然一笑,红唇微启,神秘兮兮道:“因为呀,她是宋珏心里的女人啊!”
从她知事的时候起,宋珏这个名字就跟一个魔咒一样时常被她母亲念在嘴里,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作为陆瑾年的女儿,她自然是要忧母之忧了!而且,今日看宋珏那般紧张的样子,就更增加了她对付姚景语的*,杀人的首选是诛心,而姚景语就是宋珏的那颗心!
见贺钦惴惴不安的样子,陆颖萱却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反而是反过来安慰他:“贺将军,你放心好了,本郡主很小心的,银针射进那匹马的身体里的时候,没人看到。来之前不是也曾打听过了,其实宸王手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实权,反而颇受泰熙帝的忌讳,所以他抓不证据压根就不敢对我做什么的!”
贺钦看着眼前这个巧笑嫣然的女孩子,背上陡然一股凉气窜了上来,果然不愧是陆瑾年的女儿,有其母必有其女,小小年纪就如此恶毒,一点也不像个闺阁女儿家!但他却没有陆颖萱那么乐观,宋珏明面上是不能做什么,难不成暗地里还不能使手段了?
思及此,贺钦一个激灵,赶紧就大步跨了出去吩咐他们带来的人一重又一重地将驿馆守个水泄不通,尤其是陆颖萱的房间!人是他带出来的,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饶是如此,贺钦还是不放心,他不是陆颖萱那种心如蛇蝎却头脑简单的女子,宋珏之所以让人忌惮肯定是有原因的,有时候往往是眼睛看见的才是最不能相信的。皇家之人,有几个是不藏拙的?原本还想着要吊一吊宋华泽的胃口,即便双方是互相合作,也好多提些对北元有利的条件,但现在和宋华泽联手一事却是刻不容缓!
因为宋衍亲自下了命令让宋华泽负责接待北元来使,所以寿宴之前的这些日子宋华泽也就正大光明地带着贺钦等人在自己名下的园子里设宴款待。
彼时,两人举杯交谈,宋华泽就状似不经意般问了句:“本王听说那日在宫里接风宴的时候,贺将军在御花园里遇到了三皇妹?”
三皇妹?三公主?
贺钦恍惚了一瞬,这几日他被陆颖萱的事情弄得烦躁不已,经宋华泽一提醒这才想起来那日在宫里遇到的那个美貌女子,难不成之前是他眼拙认错了?也是,哪有宫女能长得那般好看的?!
宋华泽这么一问,贺钦也不是个糊涂人,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所以御花园那一出偶遇是这位信王殿下有意安排的?他这是打算献上三公主好换取他们之间的合作了?
其实这次他和陆宇琛这政治立场截然不同的两人一起被派了过来,本就存着一种竞争,现在宋华泽选择了他,无疑是对他以及陆瑾年在北元朝中势力的一种肯定——
这种认知让贺钦瞬间有了一种飘飘然的感觉,更何况他本就看上了宋华芷,自然没有拒绝宋华泽的理由。
但心里这般想,面上还是装模作样地客套了一阵:“信王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三公主金尊玉贵的,贺某怎敢肖想?”
见贺钦明明心里猴急不已面上却强装镇静的样子,宋华泽端起手边的酒抬袖饮下,同时嘴角隐晦地牵起了一个上扬的弧度,却并不急着去回应他。
果然,贺钦等了片刻都没等来宋华泽的只言片语,就眼眸四下转了转,又道:“若是信王殿下真的愿意将三公主下嫁,贺某保证一定会奉她为正妻,好好对她一辈子!”
宋华泽心里冷笑,堂堂南越公主不做正妻难道还做妾不成?
只面上,他却笑道:“贺将军是个值得托付之人,本王和母后都放心将华芷交给你!”
诚然,原本和亲人选已定,宋华芷并不在此列,但她一个宫女肚子里出来的,只消母后和父皇稍微一提,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贺钦面上一喜,忙端起酒敬了宋华泽一杯:“信王殿下的慷慨,贺某铭记于心!”
“还叫信王殿下?再过不久就该改口叫大舅子了!”宋华泽朗朗笑道。
贺钦先是一愣,很快就也仰着头附和着他大声笑了起来。
彼时姚家这边,那匹马被宋珏当场击毙后,尸体却是辗转到了姚家父子的手上,后来也是请了专门的仵作将马尸剖开,才发现了体内一根依旧泛着冷光的银针——
与普通银针不同,这根银针足足长了、粗了一倍有余,而且针面上还刻着肉眼难以分辨的花纹。
姚景昌隔着棉布从姚行之手中接了过来端详了一会儿,就紧紧地拧起了眉头:“这根银针似乎是有些眼熟……”
姚行之冷笑:“十六年前,北元战场上,陆瑾年便曾以此作为暗器袭击过焦远胜。”
泰熙二十二年,北元与南越之间曾有过一场大战,彼时南越这边,姚行之挂帅,时年十六岁的姚景昌也曾随军出征。而北元为了鼓舞军队士气,则是岚曦公主陆瑾年巾帼不让须眉,代替御驾亲征。这银针,便是陆瑾年惯用的暗器,当年姚行之手下不少兵士都曾受过荼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