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皇帝如此失态,众人的目光也就追随着他聚焦到了那弹琴的女子脸上,已经有上了年纪的老臣子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这不是已经过世多年的太子妃么?!
可是那些发现了不对劲的臣子们却一个个的噤若寒蝉,憋红了脸生生地将自己心里的疑问压了下去,不是他们不想问,而是当年和太子、太子妃扯上关系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和他们二人相关的一切仿佛就成了一个禁忌,再无人敢随便提起。
更何况当年太子府里,那么多双眼睛是亲眼看着太子妃气绝身亡的,怎么可能这么多年后突然活过来了?
物有相似,人有相同……
对,这一定是个巧合,两人碰巧长得像而已,而且这女子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模样,绝对不可能是太子妃!
彼时,西蜀殷王薛延平在见到宋衍的反应之后,嘴角不着痕迹地牵起了一个弧度。
一曲毕,众女子福身恭贺万岁,薛延平站起身上前一步道:“越皇陛下,这位抚琴的女子乃是我朝太傅杨大人的嫡亲孙女,名唤杨缨,吾皇为了表示我西蜀的诚意,特将杨姑娘作为此次贺寿的礼物!”
闻言,宋衍的脸上先是一惊,随后很明显地一道喜色一闪而过,就一撩龙袍,大步走上高台将人扶了起来,语气里有些激动亦有些不敢置信:“起来。”
丝毫不顾场合地拉着杨缨的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与当年的李妍一模一样的相貌,宋衍觉得自己沉寂已久的心房霎时间被填满,就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初见李妍时意气风发的样子,整个人仿佛年轻了二十岁都不止。
他身在高位多年,自然不需要去掩饰自己的喜怒,于是他直接拉着杨缨下了舞台,然后冲着薛延平朗声道:“殷王殿下,这份礼物朕收下了,回头自会亲自笔书一封向蜀皇表达谢意!”
薛延平颔首道:“越皇客气了!”
宋衍又拉着杨缨一起坐到了龙座上,彼时,杨缨怯怯的直呼不敢,宋衍却一面紧紧握着她的手,一面从她背后绕过去环住她瘦削的肩膀将人压在龙座上不让起身,一双狭长的凤眼里尽是柔情:“不用怕,朕让你坐你就坐!”
这一幕温柔似水的场景何曾在这位心如磐石的铁血天子身上出现过?
饶是早就做了心理准备的苏皇后见状也是心头一涩,更遑论是猝不及防的乔贵妃了——
她双眼凄凄地望着那与她像足了七、八成的女子……不,认真说来,应该是她眉眼之间与这位杨缨姑娘十分相像……
伴君多年,她一直都知道皇上心底深处埋藏着一个不可诉说的身影,也知道或许自己只是一个替代品,但今日见到真人,她还是觉得突然有一双手将她的心脏狠狠地捏成了一团,一股痛不欲生的感觉汹汹袭来……
彼时,握着杨缨的手,两人同坐在龙椅上,宋衍朗声宣布道:“为表我南越的诚意,朕决定封杨氏为皇贵妃,赐住悦仙宫!”
皇贵妃?悦仙宫?
姚景语不由得脸色一变——
刚刚皇上的一系列反应已经让她觉得十分奇怪了,这下子又突然将人封了贵、淑、德、贤四妃之上,仅次于皇后之下的皇贵妃,未免也太过草率了吧?而且居然还是赐住在被传为皇宫禁地的悦仙宫里?
姚景语不由得又将一双明亮水眸胶着在杨缨的脸上,刚刚还不怎么觉得,现在越看那张脸就越觉得心惊——
这貌美似妖的绝艳脸庞上除了一双眼睛,几乎就是和宋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突如其来的,一个大胆而又荒唐的想法骤然出现在了姚景语的脑海里,她下意识地朝宋珏看了过去——
却发现他置身事外地垂着眸子品酒,甚至菲薄好看的唇瓣还一直保持着一个淡淡的上扬弧度,仿佛刚刚发生的事情同他毫无关系一样。
彼时,宗亲以及大臣们一个个都是面面相觑,一时间无言以对地看着高座之上的皇帝与美人,片刻之后,还是苏玖第一个站了出来,双膝跪地道:“臣恭喜皇上,恭喜皇贵妃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丞相都带头站了出来,回过神来的其他人赶紧就忙不迭地跟在他后头跪了下来山呼万岁。
俯视着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宋衍的心情越发激动——
这一辈子,江山有了,权势有了,就连十几年前唯一不可挽回的遗憾,他都重新握在了手里……
不由得就将杨缨的手牵得更紧了些,万世不朽、与杨缨一起永坐江山的念头倏然在他脑海里出现,这股*就如突然袭来的滔滔江水一般,随着下面这些人的跪拜逢迎而变得愈发强烈。
后面的寿宴发生了什么姚景语已经没有太多印象,但很明显,在座有很多知晓内情的大臣都和她一样,再没了赏乐的兴致。
寿宴结束后,父亲和一应颇受器重的臣子与两国的使臣都被宋衍留了下来,而姚景语在出宫的途中手中却突然被擦肩而过的宫女塞了一张纸条。
展开一看,是陆颖萱约她今日申时在东盛茶楼见面,说是有关宋珏的秘密要告诉她。
姚景语虽然对陆颖萱多有防范,但今日寿宴上发生了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她莫名地就觉得陆颖萱要和她说的有关宋珏的事情或许是和杨缨又或者准确来说是和先太子妃有关……
横竖是在东盛茶楼里,姚景语带足了人手就准时去赴了约。
彼时,陆颖萱孤身一人坐在包厢里,身前的小桌上正置着一个小火炉,上面煮着一壶花茶,推门而进,迎面扑来的就是一股掺着花香的淡淡茶香味,扭头见姚景语和静香妙菱几人已经到了门口,陆颖萱盈盈一笑:“幸会,姚七小姐果然准时!”
姚景语看了她一眼,并没接话,只是扭头吩咐静香和妙菱二人留在门口,她独自一人走了进去在陆颖萱对面坐了下来。
“你就不怕我是故意将你骗来的?”陆颖萱嘴角勾起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姚景语只是看着她,然后淡淡道:“你还没这个本事,毕竟这不是你的地盘。”
东盛茶楼,信王宋华泽的产业,陆颖萱是没本事在这里掀风作浪的!
两人对面而坐,互相打量着对方——
论起来,姚景语今年已经十六,比陆颖萱大了整整三岁,但不施粉黛的她和浓妆艳抹的陆颖萱坐在一起,两相一比较之下,任是谁都会觉得姚景语其实就是个心思单纯、没有任何心机的小姑娘。
其实,陆颖萱之前对于宋珏和姚景语的事情也是道听途说,对于他们不多的了解都是来源于探子口中。尤其是姚景语,也是因为这一年来她如凭空出现般站在了宋珏的身边,陆颖萱才知道了有这个人。故此,姚景语这般不显山不露水的坐在她对面,陆颖萱亦是不能十分准确的捕捉到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但转念一想,在北元那边,自小被小门小户的养出来的女子,大多没什么见识,想必这个姚景语也不会好到哪去!
思及此,陆颖萱就神秘地勾了勾唇,然后拿下小炉上煮着的花茶给自己和姚景语各倒了一杯:“七小姐怎么不问本郡主找你来是要说些什么?”
“郡主要说自然便会说,若是不愿说我问了也没用。”姚景语接过她递来的茶盏,又随手放到了桌上,同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陆颖萱扑哧一声就笑开了,倒是有点个性,难不成宋珏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对她与众不同的?不过这点子哗众取宠的性子,在陆颖萱眼里看来根本就上不得台面。
她低头抿了口茶,双睫轻轻颤动了下,然后抬起头冲姚景语意味深长地一笑:“本郡主今日请你来是要给你说个故事的!”
说着,不待姚景语有所回应,就放下手中的茶盏,径自将目光转向了窗外,又道:“是你们南越现在的皇帝还有已经过世的太子和太子妃的故事。”
姚景语心头一凛,但面上还是维持着一副镇定的模样,缓缓问道:“什么故事?”
陆颖萱别有深意地扭头望了她一眼,然后娓娓道来:“先太子妃名唤李妍,是东华国的公主,也是先后两任皇帝一直捧在手心上的掌上明珠。据闻当年她出生的时候,红霞满天,人人都道此女乃是九天仙女下凡。而李妍也并未让人失望,尚未及笄的时候,美名已然传遍了四国,更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
这个姚景语倒没有什么异词,端看宋珏,再看今日的杨缨,就知道当年的李妍有多风华绝代。
“然后呢?”姚景语问道,陆颖萱不会无缘无故地在这和她宣扬起了李妍的美貌。
陆颖萱弯了下唇,眼神再次看向外面飘向远处,又继续道:“二十多年前,东华国的太子也就是现任皇帝带着她前来南越拜访。先太子宋华沐被皇帝派去亲迎东华使臣以及负责后面的一应招待事宜。彼时的宋华沐茂龄玉颜,在民间声望颇高,又尚未娶亲,李妍对他早有耳闻。两人甫一接触,就是一见钟情。郎有情妾有意,又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东华使臣回国后没多久,宋华沐就亲自带了人去东华国求亲,东华国的老皇帝虽然舍不得自己心爱的女儿远嫁,但见李妍对宋华沐有意,宋华沐也是一片赤子之心诚意求娶,因此也就忍痛割爱让人嫁来了南越。”
如果真的是这样,太子夫妇应当是鹣鲽情深才对,太子妃怎么会突然自杀?宋珏又怎么会养成如此冷漠的性子?
见姚景语望向她的目光带着深深的疑问,陆颖萱也没有卖关子:“原本按着正常的轨迹下去一切都该和和美美,太子、太子妃幸福美满,然后到了皇帝退位之际,太子顺理成章地接过帝位,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可惜呀……”
陆颖萱似有惋惜地叹了一声,然后嘴角的笑意再次深了一分:“可惜南越的这位皇帝,就是个视亲情礼教为无物且又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那时,太子的外祖凌家势大,太子又才能出众,在民间广受好评,这对于一个将权势看得比命还重的帝王,可不就等同于如坐针毡了吗?于是他就使尽各种手段对这个优秀出众的儿子倍加打压,甚至是不惜暗中捧起其他的皇子处处与太子作对!”
姚景语若有所思地抿了下唇,这很正常——
帝王之家无亲情,在皇帝眼里,太子首先是他的臣子,其次才是他的儿子。那个时候,宋衍已然是中年晚期,而宋华沐却正值盛龄。所谓高处不胜寒,站得越高就越怕摔下来粉身碎骨,权势这个东西,一旦沾了手,想要再放下无异于是难如登天。宋华沐如此优秀、如此有威胁,宋衍会忌惮他也在情理之中,换了任何一个对权势*看得慎重的帝王只怕都会如此。
然则这些和宋珏都扯不上必然的关系,陆颖萱要说的绝不止这些。
姚景语对太子和皇上之间的恩恩怨怨并不关心,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怕也不是陆颖萱区区一个小丫头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
她看着陆颖萱,然后就有些不耐地冷声道:“你不用和我说这么多有的没的,直接挑和王爷有关的事情说就行了!”
陆颖萱撇撇嘴,然后不屑一笑,就漫不经心地继续道:“不仅如此,他也看上了李妍!但就因为知道东华国皇帝绝不会同意他纳李妍进宫,故此宋华沐去求娶的时候他非但没有反对,反而大力支持。可是把人娶回来后,他却不顾伦常强自将李妍占有了!真是可怜凌皇后和先太子这对母子俩,李妍打着进宫陪伴凌皇后的旗号,经常留宿悦仙宫,实则却是在和皇帝偷情!什么九天仙女,不过是个荡妇*而已!”
原来悦仙宫还有这么一段渊源,对陆颖萱说的这些话,姚景语是抱着一个质疑的态度的——
太子又不是傻子,难道说这近十年的时间里他都没有发现么?而且既然太子妃心悦太子又怎么可能不顾廉耻地做出这种背德之事?听陆颖萱字字句句都在捧高太子贬低太子妃,姚景语就越发地觉得事情定然没她说的这么简单。
但即便就是这些似是而非的话,也已经足够她震惊了。她倒吸一口凉气,又问道:“既然按你所说,太子妃为什么要自杀?”
“呵!当然是丑事败露被人发现了呗!”陆颖萱冷嗤一声,然后唇边又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知道为什么会有巫蛊案发生吗?就是因为皇帝认为李妍的死和太子脱不掉关系,他是一怒之下在为李妍报仇呢!有一次帝后亲临太子府,他们二人难耐寂寞私下偷情,却不曾想被荣安长公主和赵侧妃无意中当场撞破,这件事虽然没有传开,但是李妍羞愧之下没过多久就在自己的寿辰宴上自尽了!”
巫蛊案中,死的最惨的便是荣安长公主宋华芙和驸马林嘉裕。其次便是凌皇后的娘家凌国公府以及威宁侯府林家,满门尽屠。太子府里的两位侧妃也皆被赐死,但不同的是——
周侧妃的娘家定安侯府安然无虞,赵侧妃的娘家宁安侯府却只剩下了一门老弱病残,难道真的是陆颖萱口中说的因为赵侧妃撞破奸情间接逼死了李妍?
姚景语深吸了一口气,又挑了眉半信半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如此私密之事,恐怕南越知晓全部内情的人两只手就能数过来,而且算起来巫蛊案发生的时候,陆颖萱这个北元郡主应当还没出生吧?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
陆颖萱站起身,然后耸了耸肩事不关己地道:“你不用问我怎么知道的,这件事虽然隐蔽,但知情的不在少数,只不过没人敢说出来罢了!”
姚景语也随之站起身,俏脸很明显地绷得厉害——
既然今日西蜀送上了和李妍长得一模一样的杨缨,是不是代表他们也是知道这件事的?那么杨缨的相貌,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所以,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姚景语盯着她的背影,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这些事……宋珏都知道么?如果他知道的话,一定会觉得很难堪吧?
“当然不止!”陆颖萱豁然转过身来盯着她的眼睛,唇边扬起一丝鄙夷嘲讽的笑容,然后一字一句道,“我想告诉你的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名正言顺的皇长孙,准确来说,你应该称呼他一声,十一皇子!”
“你胡说!”姚景语迎上她的视线,脱口驳斥。
宋珏怎么可能会是皇上的亲儿子?
“随便你信不信!就算你不信,你也改变不了他身体里流着这世上最肮脏的血液,他的出生就带着罪恶,他……根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这样的人,你确定你还要喜欢他爱着他?而不是有多远离多远?”陆颖萱挑着眉,一字一句极尽恶毒之能事,“他和宋玥,你以为若非他们是皇帝的私生子,为何会比所有名正言顺的皇子公主们都受宠?”
姚景语怔了一下,的确,陆颖萱说的她没办法反驳。若不是自己的儿子女儿,为何太子一派尽灭,皇上却对宋珏和宋玥捧若至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