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海心头陡然一跳,慢慢地转过身去,透着火把的光亮,宋珏那张嘴角噙着冰冷凉薄笑容的俊脸一点一点从黑暗中现了出来。
孙文海瞪大了眸子,宛如看到了厉鬼一样,若非这会儿脖子上架了剑,肯定是要有多远逃多远。他咽了咽口水,极力压下差点冲口而出的惊呼,颤着手指着宋珏,喉咙里不停地抽着凉气,道:“你,你——,刚刚马车里的那不是你?”
宋珏嘴角弯起的弧度更甚,一字一句道:“孙文海,你盯着本王也够久了吧?”
“你——!”孙文海错愕且气愤,却是一句话都再说不出来。宋珏早就知道这一切?那自己……
还没等他的脑子完全转过来,宋珏又笑得更潋滟了一些,那笑容,宛如盛开在黑夜里的曼陀罗,美丽却又致命:“你记住,孙家从今晚过后就会成为一个历史了!”
不止是这一次孙文婧的事情,还有之前孙老夫人在潘家企图拿着小语的身世就地发挥的事情——
虽然过去了很久,但他都记着,记在心里,不是心慈手软,而是寻一个最适合的机会将人一网打尽,再无翻身的余地!
孙文海先是不敢置信,慢慢地眸子里的错愕就转化为滔天的愤怒,脸色涨红从口腔里挤出了一声暴吼:“宋珏,你根本就是故意设了个套等着我们钻进来!”
他怎么就能把人心算计得如此清楚?先是鼓动皇帝对妹妹用重刑逼得她含恨自尽,又知道自己与她兄妹情深,定然不会看着她白白地丢了性命,他就是在等自己动手,然后将罪名定到整个孙家身上!
孙文海满头冷汗,嘴里苦涩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样早知如此,他就该劝孙文婧死心,而不是在一旁冷眼旁观甚至失控乐见其成,这个男人,根本就是他们惹不起的!
“王爷,求您开恩,今晚这事是我一人所为,与孙家其他人无关!”孙文海扑通一声毫不犹豫地挽着膝盖跪了下来,乞求道,“家中都是老弱妇孺,祖母自从知道妹妹死了之后更是受了刺激中风瘫在床上,求王爷网开一面!”
他知道宋珏之所以想动孙家的源头就是孙文婧和孙老夫人,可现在一个已经死了,一个半死不活,他怎么着也该消气了吧?
宋珏略一挑眉,就讥诮道:“本王可不会对你们做些什么!”又扭头吩咐道:“燕青,你将孙副统领和这些人都押进宫,面见圣上,将今晚本王在街头遇刺的事情一字不漏地告诉他。还有……”顿了下,宋珏又附耳低声吩咐了燕青几句。
燕青颔首:“属下领命!”
彼时,孙文海却是骇得双腿直发软,身上汗湿了一片,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整个孙家!他做御林军副统领也有好些年了,深知伴君如伴虎这话是一点都没错,更何况皇上近些年来越发多疑,性子也越渐暴戾,若是知道他想杀宸王,定然不会念及祖母的身份,孙家到了他手上能有什么好?
“宋珏,宋珏,你不能这么狠!”被押着往前走的时候,孙文海不停地挣扎着扭回头冲他大喊大叫。
宋珏勾着嘴角,潋滟的笑容隐在或明或暗的火光中,显得越发森冷诡异。
彼时,皇帝早已在悦仙宫歇下。但是宸王遇刺一事兹事体大,就连何公公都不敢擅自做主将这事隐瞒下来,也只能硬着头皮指使杨妃身边的大宫女去唤皇上。
“发生何事了?”宋衍披着外裳到了外头的花厅里,半夜被吵醒,脸色谈不上好看,但也没有发火,何公公他还是了解的,若非必要,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
何公公弓着腰,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就战战兢兢道:“启禀皇上,宸王殿下遇刺了,他身边的燕青侍卫抓了刺客在外头等候召见!”
“什么?!”宋珏面上一惊,豁然起身,“何人如此大胆?珏儿他有没有事?”
何公公扯着唇笑道:“万幸有皇上护佑,宸王殿下福泽深厚,只是受了一些轻伤,先下已经回府疗伤去了!”
宋衍这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话锋一转,面色又陡然暴怒:“去把刺客带进来,朕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胆大包天,连朕的珏儿都敢动!”
何公公赶紧转过身,尖着嗓子朝外头叫了一声:“把人带进来!”
燕青身后押着的那人一直低着头,但宋衍看他的身形却觉得十分熟悉,便冷冷道:“把头抬起来!”
孙文海跪在地上双手不停地打颤,勉强握起拳头才迫使自己没有失态,他狠狠地咬了下舌头,就一寸一寸地将脸抬了起来。
“是你?”宋衍面上一愕,怎么都没想到这刺客居然会是平日里深受自己器重的孙文海!但转念一想,猜想到他的动机之后又是愤怒异常,就怒声大吼,“你对朕对你妹妹用刑的事情不满?”
孙文海平日里做事谨慎,向来不会惹什么麻烦,除了孙文婧这事,宋衍想不到别的原因。但正因为源头是孙文婧,他才更加愤怒,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对孙文婧用刑的源头虽然是珏儿,但命令是他下的,孙文海心存怨恨,今天能对珏儿下杀手,那回过头来是不是也能对他这个皇帝做些什么?简直是胆大包天!
孙文海一双眸子焦急地四下转着,却想不出任何能为自己开脱的理由。他自知自己当场被宋珏捉到,就算再狡辩也是难逃一死,但是他不能让孙家的其他人跟着他一起死!
心思流转之际,燕青上前一步禀道:“启禀皇上,王爷说了,此事乃是孙文海一人所为,他不愿伤及无辜,希望您不要追究孙家其他人。”
孙文海扭过身子仰头看向燕青,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宋珏会这么好心?
“珏儿就是太善良了!”宋衍叹了一声,又虎眸圆睁,怒声道,“但是朕绝不能心慈手软,再养出第二个逆贼来!”谁知道孙家其他人会不会和孙文海一样也记恨在心!
燕青又道:“皇上,王爷的意思是孙老夫人毕竟是您的亲姑母,我南越一朝以孝治天下,没得让人念及您的是非!”
宋衍顿了一瞬,抬手摸上了胡子,慢慢地眼底就现出了一丝笑意,对燕青道:“还是你家王爷懂事,知道替朕着想!何公公,回头去把今年开春的时候弥罗国进献的火灵芝送去宸王府。”
何公公笑眯眯地道:“老奴遵命!”心里却暗自道这宸王殿下自从有了姚家姑娘之后连性子都变了,以前哪回不是有仇必报而且下起手来丝毫不留情面?这次倒是学聪明了,皇上的确是能将孙家一网打尽,但是回过头来难免不会觉得宸王这是拿他在当刀使,现在他宠爱宸王自然不会有什么,但难保哪一天圣宠不再,再回想起这些的时候,只怕都是催命之符!
燕青想了下,指着孙文海又禀了一句:“启禀皇上,他刺杀宸王的时候用的乃是火弹!”
宋衍心头一跳,火弹?廖家的人不是都死绝了吗?当初计划攻打后秦之前,他便曾派人潜进后秦京城企图收买廖家人为自己所用,可惜廖家的当家人太过死板不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不能为他所用,那便杀之,齐宣多疑,他不过是略施小计就让廖家被他下令亲手灭了门,难不成还有漏网之鱼?
略一思忖,宋衍看了眼面如土色的孙文海,就虎着脸道:“孙家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传朕命令,夺了孙家的爵位,贬为庶人,财产没入国库,孙家子弟三代之类不得入仕!”又瞥了孙文海一眼,冷哼一声,眯着眼道:“至于这个乱臣贼子,先押进宫中秘牢,再行处置!”
彼时,天际边微微现出亮光,孙家人都还在睡梦中,就被一阵跑动的铠甲声吵醒,镇国伯是从小妾房里匆匆跑出来的,孙家其他几房人已经在院子里手足无措地哭上了,妇人的惊惶声与孩子的吵闹声混在一起乱作了一团。眼见镇国伯出来,孙家人就像找到了核心一样,赶紧就围了上去:“伯爷,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啊?”怎么这段日子孙家的噩运就一段连着一段呢?
前来奉旨抄家的是户部左侍郎黄大人和顺天府尹殷大人,镇国伯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就赶紧腆着笑脸上前拱拳道:“两位大人,这是……?”又看了眼二人身后声势庞大的御林军,心里涌起了一股浓浓的不安。
黄大人与殷大人相互对视一眼,最后由黄大人开口:“本官和殷大人死奉了皇上的命令前来传旨抄家的!”
一听到抄家两个字,镇国伯腿一软倏地一下子就跪了下去,孙家人更是哭得震天响,黄大人也不管他们,径自就拿起圣旨宣读了起来。
镇国伯面色灰败地跪在地上,垂着头一言不发,完了,什么都没了!这个逆子,早就警告过他千万别再去招惹宸王殿下!现在好了,自己的命搭进去了,他们孙家也算是完了!
彼时,姚国公府这边,姚景语却是起了个大早,刚刚在梳头就被慧竹告知说潘淑仪身边的大丫鬟明珠已经在外头等了她许久了。
“让她进来吧!”姚景语吩咐道。
明珠一走到姚景语跟前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涕泪涟涟道:“七小姐,奴婢求您给六少夫人做主!”
姚景语侧身坐了过来,秀眉一蹙,神色肃然道:“出什么事了?”
明珠抬袖抹了把眼泪:“六爷在外头有人了!”
“胡说!”姚景语脱口驳斥,她不相信姚景晨会是这种人,潘淑仪才出月子没多久,而且这些日子也没听他再在外头流连不归了……
神色凛然,抿着唇又问道:“这事你是如何知晓的?今日是六嫂让你来找我的?”
明珠摇着头:“少夫人还不知道这事,是奴婢前几日出府的时候无意中撞到了六爷,后来心中一时好奇就跟了上去,亲眼见到他进了南城那边的一间宅子,那在门口等他的人奴婢没看清,但是依稀可见是个女子。后来奴婢就留了个心眼,趁着六爷离开后,向附近住着的邻居打听了一番,说是那宅子的主人是个年轻美貌的姑娘,还有一大群丫鬟奴仆伺候着!”
姚景语若有所思,沉吟着道:“即便是这样,也不能说明那女子就和六哥有什么关系。”而且,她一个做妹妹的,怎好插手自己哥哥的房中事?
“七小姐!”明珠有些着急,又抽泣着道,“你是不知道,自从烨公子出生后,六爷虽然不像以前那样不近人情了,但是他和少夫人之间还是一直都分房睡的,少夫人性子软,也不让奴婢将这事说出去,可这么长久下去也不是事啊!”
明珠知道就这么毫无顾忌地将这事告诉姚景语有些不妥当,但整个姚家,还念着六少夫人的除了七小姐就再没旁人了。这几晚上她都没睡好,左思右想还是一大早就找上了门,本来六少夫人在六爷心里就没什么地位,这要是他在外头又有了人,回头再生了儿子把人接回来,少夫人还不给他们欺负死啊?
姚景语蹙眉沉思,六哥到现在和淑仪还是这种状态……真的是像明珠说的那样,六哥外头有人了?
细思半晌,缓缓开口道:“这样吧,你且先起来,用过早膳后,你随我一起去那宅子里看看。”
“哎!”明珠脸上露出喜色,重重地应了下来。
姚景语立即就吩咐静香下去准备马车,早膳过后,就带了清芷与明珠两人匆匆上了马车往南城那边去。
明珠在车里的时候还在抹着泪:“七小姐,奴婢知道自己是僭越了,但是少夫人平日里待人极好,奴婢是看着她受了这么多委屈心中也难受,所以这才……”
姚景语心中怅惘,这条路是淑仪自己选的,当初她坚持要走的时候就该知道不会一帆风顺甚至是充满坎坷,作为局外人,自己即便是有心也帮不了太多……
细思之际,马车突然顿了下,姚景语忙道:“出什么事了?”
外头的车夫禀道:“启禀七小姐,前头正好是镇国伯府门口,现在好像是有人正在打架,路被堵住了,咱们可能要等一下才能过去。”
姚景语想了下:“那便等下吧!”虽然是姚国公府的马车,但也不能仗着自己的身份在外头横行无忌,皇上本就忌惮他们家,若是他们再稍有不矩,被有心人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还不知会引来怎样的厌恶呢?
车夫将马车往前驶了一些靠着孙家的外墙处停下,姚景语没想到今日会这么巧刚好经过孙家门口,一时好奇也想看看那打架的究竟是何人,便掀开车帘一角——
那正打作一团的是几个华服妇人和身着料子明显次一些缎褙子的老嬷嬷,旁边的藤椅上还坐着一个眼歪口斜的老妇人,那毒辣似火的眼神,就好像要将那几个华服妇人给生吞活剥了似的。
那不是孙老夫人么?姚景语有些诧异,再定睛一看,其中一个正在打架的华服妇人也有些眼熟,是孙文婧的母亲孙夫人!
竖着耳朵去听,争吵声越发地清晰——
“都是你这个老虔婆害了我的儿子女儿!”孙夫人嘶喊着就要往孙老夫人身上扑。
接过圣旨知道孙文海是为了孙文婧的事情找宸王报仇不成反将自己和孙家搭了进去,孙夫人整个人就懵了,回过神后孙家已经被查抄了,而他们也只收拾了一些换洗的衣裳就匆匆被赶了出来。
儿子女儿没了,宅子家产全都被没收了,又成了庶人,这对过惯了富贵日子的孙夫人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满腔怨气无处发泄,顿时就想到这所有事情的源头全都是因为孙老夫人一昧地纵容孙文婧甚至是帮着她胡作非为,不然好好的,他们不招谁不惹谁的岂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一想到以后自己还要照顾这个半身不遂的便宜婆母,孙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在孙府门口就打上了,苏夫人的几个儿媳妇尤其是孙文海的妻子自然是跟她一个鼻孔出气。而孙老夫人身边几个嬷嬷都是她在闺中做郡主的时候带出来的,一个个平日里也是眼高于顶的,说的不好听,也是没将这个正经当家夫人看在眼里的。双方谁也不让谁,倒是让那些指指点点的百姓平白看了好一场热闹。
“住手,都住手!”原先的镇国伯孙曲带着几个儿子从围得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挤了进来,一面厉声喝斥一面走过来将人拉开,然后转过身冲着那些嬷嬷道,“你们胆子都肥了是不是?夫人也敢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