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时,楚明秋将邓军接到楚府,把她安置在方怡的院子,让方怡注意照顾她,经过这十多天的治疗,邓军脸上的浮肿消了不少,可以下地走几步了,不过高庆依旧给她规定,每天下床活动的时间不得超过一小时,最好分成两次到三次,每次十五到二十分钟为宜。
邓军到楚府后,六爷过来给邓军看了看,依旧象在医院样,让楚明秋再给邓军看看,楚明秋看后开的药方让六爷比较满意,然后才对邓军说:
“你的病是体弱而虚,你以前夜里经常盗汗,有时候还眼花看不清东西,月事量少,是不是?”
邓军心中大奇,这些都是有的,特别是月事,在地质队时便发现了,比其他女同事来说,要少多了,她有些难为情的连连点头,六爷略微点头道:“这就是体虚的表征,你年青身子壮,所以还不显,可实际上,你幼年体虚,身子弱,成年后又一直劳累,没有好好调养,丫头,就算没有那些事,四十岁后,这些病都会出来,借这个机会,好好补补,以后可别再劳累了。”
六爷说着提笔在楚明秋的方子上添了味归元养气丸,然后又对楚明秋说:“她的病要除根,先要固本,体虚则一切病的病根,医家说,气虚则百病生,老高这几年借助了很多西医的手段,治病也喜欢从西医入手了,可这西医是治标不治本,老高啊,走岔了。”
楚明秋听着忍不住糊涂了,既然高庆走岔了,为何还要跟他学,六爷见他迷惑的傻样,知道他在想什么,拍了下他的小脑袋瓜:“老高就算拔根寒毛也比你小子脑袋里的东西多,你小子少在这胡思乱想。”
楚明秋嘿嘿笑了两声,痞赖的顺杆爬:“那是,高老师学贯中西,比老爸可强多了。”
“说什么呢?臭小子!”六爷拉下脸来,楚明秋笑嘻嘻的说:“老爸,您可别不服气,您是学贯古今,高老师是学贯古今中西,比您可多了个西。”
“这西医能和中医比吗?爬还没学会呢,就想飞了!”六爷梗着脖子数落起来:“扁鹊给秦王看病时,西医还没呢,就知道跳大神,那管用吗,咱们都几千年了,我可告诉你小子,你可别数典忘宗..”
父子俩吵嚷着出了院子,方怡和庄静怡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这场景,俩人都拼命忍着,等六爷的背影完全消失了,俩人才哈哈大笑起来,连邓军也忍不住乐了。
“庄姐,他们父子经常这样?”邓军有些好奇,因为楚眉的缘故,她厌恶楚家人,她认为楚家人都象楚眉那样阴险狡诈,可在北大荒时,庄静怡每月按时收到三十袋葡萄糖,在那个时候,能做到这点实在太不容易了,别说只是学生了,就算夫妻也很难,这些葡萄糖可起了大作用,让好些快要倒下的人活下来了,女右派连是极少数没有死亡的右派连,连郑兰昕这样的人都活下来了,她算是里最危险的人了。
回到燕京后,楚明秋上蹿下跳,将她们送到医院住院,现在又不避嫌疑的把她接到家来休养,这让她心里很是感动,觉着楚家人好像也没那么坏了。
“慢慢你就知道了,”庄静怡将被角给掖好,温言说道:“这楚家是小秋当家,小秋这家伙看上去痞赖,接触久了,你就知道了,实际上是个很真诚的家伙,有与他年龄不同的成熟。”
“这小家伙贼逗,是个见利眼开的家伙,”方怡也笑着说,她可还记得那半车东西:“胆子还特别大,你知道西山的罗汉塔吧,这家伙趁人不注意,徒手就爬上去了,把我们给吓得。”
“他就这样,给点阳光就灿烂。”庄静怡顺口说道:“军子,别担心,北大荒咱们都熬出来了,还有什么怕的呢,”迟疑下,她压低声音说:“小秋,政策可能要转变,这大跃进可能要结束了。咱们的问题,可能也有变化。”
“庄姐,算了吧,他知道什么?”方怡不信,靠在椅子上懒洋洋的说道。
“你可别小看他,”庄静怡淡淡的说,她没有把昨天楚明秋给她说的全讲出来:“这家伙鬼主意可多了。”
在医院,庄静怡从小崩豆那才得知,当初对她的处理本来还要严,校领导的意见是定极右,逮捕劳教,可那首《大海航行靠舵手》红遍全国后,学校的态度软下来,下调了一级,定的是严重右倾,没有逮捕劳教,只是送北大荒劳动改造。
小崩豆悄悄告诉她,音乐学院被逮捕劳教的右派,现在一个都没回来,据说从北大荒转到天津去了,象和她一同署名的曹思远逮捕后,先去北大荒,现在去了天津,具体在那,还不知道。
庄静怡知道后大吃一惊,晚上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阵阵后怕,她忽然想到,楚明秋当年为什么一定要她署名,那首曲子的错误真的是错了,还是他故意留下的,想到这些,她就想当面问问他,可她倒底还是没开口,不管楚明秋的目的是什么,最终还是在帮她,把所有东西都揭开了,有什么意思呢。
“邓军,你不是喜欢看书吗,”方怡说:“这楚家的书多极了,如意楼藏书就有五万册,可够你看十年的。”
“真的?五万册?”邓军非常惊讶,她和楚眉在一块住了一年多,可楚眉却从未提过,楚家居然有这么多书。
“当然是真的,不过呢,小秋这家伙,是个小财迷,一般人只能看一楼的书,二三楼是不让上的。”方怡的语气中充满遗憾。
到楚府的第二天她便逛到如意楼了,当时小八水生正在楼里看书,见她进去也没管她,任由她在一楼翻看,可当她准备上二楼时,小八将她拦住了,告诉她二楼没有楚明秋的同意不能上。
方怡当时没有坚持,庄静怡来了后,她又问庄静怡,庄静怡这才告诉她,楚家是有这样的规定,别说她刚进来,她教了楚明秋几年,也没上过如意楼,当然,庄静怡也承认,她要上去,估计二楼是没有问题的,但三楼就不能确定了。
“你的身体现在还不能太劳神,”庄静怡给邓军倒了杯水,她们一块在北大荒几年,在女右派连中,几个人的交情比较好,庄静怡坐到床角轻轻叹口气:“小秋昨天给我说,让我们把北大荒的这几年记录下来,现在就写,以免将来忘记了。”
方怡和邓军都楞住,俩人呆呆的看着庄静怡,把北大荒的经历记录下来,想起那些日子,她们心里就禁不住发抖,连回忆都不愿意。
“弄这个干嘛,”方怡神情黯然,庄静怡也叹口气:“小秋这家伙,他说这是历史,将来写回忆录便有查证了。”
方怡噗嗤一笑,邓军勉强笑笑:“将来不遗臭万年就好了,还回忆录。”
“谁说遗臭万年就不能写回忆录了。”方怡哈的笑道:“就算蒋介石,杜鲁门,也一样可以写回忆录,庄姐,我写,我看将来这小家伙要做什么,回头我联系下林姐,还有老夫子他们,让他们也写。”
“你就别惹事了,”邓军摇头说:“那小家伙也不过说着玩,要写便写,不过,我可提醒你们,不该说不该写的就不要写,写好了也要收好。”
“这倒是,咱们不是还没摘帽吗,我听说,这要摘不了帽,还会送去劳教的。”庄静怡说道。
方怡连忙在旁边补充:“对,对,我也听说了,军姐,这是你们学校的那个叫什么来着,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