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约高踞在虎案之后,左面一张椅子上,坐着脸色平静的高远.能在张守约的面前有一把椅子坐,已经显现出张守约对于高远的另看一眼了.只是高远明显地能感受到,比起在扶风,张守约对他缺少了一种热情.
“你可以不去的!”张守约淡淡地道.”你是聪明人,知道此去意味着什么,当真是九死一生之举,于绝望之中搏取一条生路,智者所不取也.”
“多谢郡守大人关心.”高远身子微欠,”心之所系,不能不去,不得不去.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便值得去博一博.也许便能博得云开见月明.”
张守约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也不多劝你,应朝廷所征之粮草已尽数到位,你随时可以押送他们上路.”
“是.”高远的语调仍然很平缓.
张守约顿了顿,突然道:”如果能活着回来,便来辽西城坐一坐吧,那个时候,我们或许有更多的东西可以谈一谈.”
“如果活着回来,一定会来辽西城拜谢郡守大人,如果不是郡守大人一路眷顾,高远也不会有今天.”
张守约摇摇头,”这一切是你搏回来的,所以我很替你可惜!”言下之意,高远能回来的机率实在是太小了.
高远站起身来,抱拳向张守约一揖,”郡守大人,军机不容迟缓,我辽西距渔阳前线路途遥远,高远便不想再耽搁在了,今日清点物资,明日便开拔了.”
挥挥手,”去吧去吧.”张守约叹口气道.
看着高远挺拔的身姿消失在大门之前,一直立在张守约身边的张君宝终于开口了,”蠢才一个,为了一个女人,居然拿着大好前程去博命,这样的人,当真不值得我们为他费偌大的心血.”
张守约瞥了张君宝一眼,”他如果是蠢材,你就连蠢材都不如了.”
张君宝脸顿时涨得通红,他万万没有想到,父亲竟然如此直言不讳地直斥自己,这种日子,已经好些年没有有过了.脸上不愤,嘴中却不敢多言,垂着头,身体微微颤抖.
“看来你还很不服气?”张守约讥讽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儿子,”高远看得清,看得准,看得远,而且志向极其远大,你以为他当真仅仅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去渔阳前线么?”
“难道不是么?”
“这只是一个诱因而已,天下人都当高远为了叶菁儿奋不顾身,赞他痴情的同时,也不免为他扼腕叹息,但殊不知叶天南此计的奸滑所在,高远如不去,便是怯于国战,不肯为大燕效死力,这样的人,还能为大燕国人所赞许么?只怕赢来的只是唾骂吧.南山之下,一句待我长发及腰时,君来娶我可好,已经为高远博来了偌大的名声,而如果他此战不去,这一次的名声便尽付流水,人人皆会说此人勇于内耗而怯于御外,高远这一辈子就算是完了.”张守约道:”正是因为看清了这一点,高远才会在我面前说不能不去,不得不去.”
“原来如此!”张君宝恍然大悟,”可是站在我们的立场,他如果名声皆毁才是好事,名声尽毁的他,从此便只能托庇在我张家门下,成为我张家的看家猛虎.”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张守约冷哼了一声,”如果高远此战不去,我定然会找个由头杀了他!”
“这是为何?”张君宝顿时大惑不解.
张守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还不是为了你.以前我对你寄于厚望,以为你经过这些年的历练,必然已可以继承这份大业,但从叔宝这一次突然发难来看,你,还是差了一些啊,不是说你比不上叔宝,在你们兄弟二人之间,我还是看好你的,但与高远比起来,你们就不是个儿了.如果高远名声皆毁只能托庇与我张家门下,我在之时,尚能压制于他,我不在的话,你们兄弟二人哪一个是他的对手,只怕到时候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张君宝虽然心中不服气,但内心里对高远极实是也极其戒惧,扶风县兵在高远手中不到两年,路鸿便已根本指挥不动,那些路鸿带了多年的将领对他尊敬有加,但对他的命令却是完全不加理会,这只怕还是看在跑鸿与高远的特殊关系之上,换了其它人,只怕就没有这么好的事了.
“既然如此,父亲又为何让他回来时来辽西城坐一坐,是想在哪时杀了他么?”张君宝沉吟道.
“蠢材啊!”张守约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大儿子,”他如不去,我会杀他,他若去了而又能活着回来,我便要着力拉拢他.金鲤本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高远便是这金鲤了,如果能抗得住这场风暴,他日前途不可限量,活着回来的他必然名满天下,那时候,咱们小小的辽西还能容得下他么?还会放在他的眼里么?我自然是要趁着他还没有多大力量的时候来极力拉拢接交于他,这样他日他青云直上之后,我张家若有难时,看在这段香火情上,他必会施以援手.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要让人感激,贫贱之交方见真心啊!”
“父亲深谋远虑,儿子受教了!”张君宝这才深深折服于父亲谋事之远.”他死了,我们的损失并不大,但若他活着回来,他日我张家必添强援.不过孩儿仍然认为,他这一次能回来的机率实在是太小了,叶天南何许人也,既然布下了这个圈套,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脱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