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彪将信收了起来,眼睛却一直盯着荀彧。信是杨修写来的,时间是半个月前,孙策刚刚击败许贡。许贡败得很快,败得很惨,全军覆没,无一生还。但这不是杨彪担心的问题,在胜负未分之前,吴郡世家就倒向了孙策,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吴郡世家倒向孙策,许贡还能不败吗?
“文若,我怎么觉得让孙策去会稽是放虎归山啊。这才几天时间,丹阳、吴郡先后失手,整个扬州就剩下一个豫章了。如果当时豫章太守周术像周昕一样招惹了孙策,是不是豫章也没了?”
荀彧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是啊,周昕、许贡败得如此之快,的确让人惊讶。由此可见,经术之士可以治平,不能理乱,朝廷重振尚武之风不仅必要,而且要加快节奏。”
“你说什么?”杨彪愣住了,怀疑自己没听清。他觉得荀彧在装糊涂,他说的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怀疑荀彧让孙策去扬州的决定,而不是讨论尚武有没有必要。
“杨公,难道我说得不对吗?”荀彧很平静,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悲伤。“周氏兄弟并称会稽名士,许劭、许靖也是汝南名士,他们还是主持月旦评的评主,可是在孙策面前,他们兵败如山倒,一击即溃。”
杨彪哑口无言。
“再往前数,董卓乱政,山东州郡讨董,声势浩大,名士豪俊荟萃,可是敢与董卓一战的人有几个?一个名士也没有。能战而胜者,唯孙坚一人而已。名士们只知饮酒高会,粮尽而散,何尝有一战之能?”
杨彪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反复几次,才将心头的愤怒压制下去。荀彧的话很刺耳,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荀彧说的是事实。眼下是乱世,那些名士只能坐而论道,面对孙家父子,他们束手无策,一点用处也没有。
如果说有亮点,唯一的亮点大概就是那个叫太史慈的勇士,他袭击孙策虽然没有得手,却能在孙策的围堵之下脱身。也许荀彧说得对,对付孙策这样的人只能用勇士,名士是没有用的。
“比武大会可以办。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朝廷可以授以官职爵位,却未必能像孙策一样重用他们。孙策能让甘宁、祖郎这样的江盗、山贼独当一面,朝廷能做到吗?文若,孙策是武人,他有足够的信心控制这些武人,朝廷没有。万一选出的人桀骜不驯,不听朝廷号令,岂不又多一个孙策?”
荀彧沉默了良久。“如果再出一个孙策,那只能说大汉运数如此,非人力可以挽回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先,天意如此,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杨彪很不高兴,沉声喝道:“文若,你怎么能这么说?”
荀彧站了起来,垂着双臂,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微微侧身看着杨彪。“杨公,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策。非常之功,当待非常之人。瞻前顾后,求全责备,只能坐以待毙。圣人曰立德立功立言,放眼天下,三者完备之人何曾一见。就连圣人也只能立德立言,未尝立功,杨公还能希望什么呢,等着天降圣人吗?”
杨彪哑口无言,看着荀彧穿上鞋,走了出去,没入夜色之中。
突然,一道闪电亮起,照亮了荀彧略显佝偻的消瘦背影。荀彧抬起头,看看天,一声轻叹,加快脚步走了。杨彪被闪电吓了一跳,半晌没回过神来,直到轰隆隆的雷声从远处奔腾而来,在耳边炸响,他才反应过来,快步走到廊下。
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片刻间就暴雨倾盆,院子里积满了一层浅浅的水,空气也凉了几分。
杨彪面色苍白,喃喃说道:“正月日食,二月惊雷,阴气盛而阳气衰,臣子强而君主弱,不祥之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