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肃下了马,仰起头,打量着陈王府的门额,赞了一声:“好书法。”
奉命出迎的刘浩陪着笑解释道:“都督有眼力,这是张文舒(张昶)所书。”
“是吗?久闻张文舒草书出众,没想到正书也如此沉着大气。”鲁肃回头对贾诩说道:“军师,凉州有人才啊。”
贾诩捻着胡须笑笑。“张伯英兄弟书法虽好,如何能与关东相比,且不说蔡伯喈、钟元常天下书雄,就算是大王信笔所书也是一等一的神品。”他看看刘浩,又道:“刘君可以请大王书一新额,换换气象。”
刘浩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道:“若能得大王亲笔,那我父子可真是久旱逢雨了。都督,军师,请,家父正在堂上恭候。”
鲁肃笑着,与贾诩一起进了大门。王府中的奴婢在两侧肃立,卫士披甲执戟,腰挎弓刀,如临大敌。鲁肃眼神扫过,视作不见,与刘浩一路谈笑风生。刘洪站在中门前躬身相迎,进了中庭,刘宠身着赭衣,免冠站在阶下,一见鲁肃,撩起衣摆就要下拜。
鲁肃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一步,双手托住。“刘公,你这是为何?”
刘宠垂泪,一声长叹。“都督入长安,老朽待罪家中,惶惶不知所归。进则负列祖列宗,退则负大王都督,实在是进退两难,生死不能,唯请都督发落。”
鲁肃哈哈大笑,眼神不经意间和贾诩一对,露出会心的微笑。
鲁肃入主关中,关中的宗室一直没有表态,都在观望。刘宠作为刘氏宗室的代表,也没有主动去拜见,甚至连王府门口的匾额都没有拆下,对峙的意思很明显。鲁肃问计贾诩,贾诩说,这并非刘宠本意,而是刘氏宗室的集体态度,他们手中有兵权,不甘心就此放弃,自然想讨价还价,刘宠就是他们推出来的代表。关中利益复杂,不能急于求成。
鲁肃接受了贾诩的建议,大半个月没有动静,直到洛阳传来消息,以士孙瑞为首的前朝老臣得到了妥善安置,一部分得到留用,一部分体面的致仕。孙尚香奇袭天井关得手,赵昂妻王异立了功,被任命为孙尚香的参军,凉州新贵的利益得到了保证,前朝宗室已成孤军,他这才亲自登门拜见刘宠。
刘宠免冠衣赭,以罪人自居,态度已经很明白了。
双方入座,刘浩陪刘宠进去换衣服,借这个机会,把贾诩刚才说的话转告刘宠。刘宠心领神会。孙策无意对付他,如果他能协助鲁肃妥善处理好这件事,甚至有可能保留富贵——只是要换个爵位,这陈王肯定是做不成了。
刘宠心中大定,回到堂上,与鲁肃重新见礼。两人也不提公事,只是闲聊。鲁肃将孙尚香奇袭天井关的事说了一遍,向刘宠表示祝贺。吴王兄妹对当年刘宠的教导之情一直铭刻在心,孙尚香更是以刘宠为师,念念不忘。这次出奇制胜,也有刘宠的教导之功。
刘宠连称不敢当,谦虚了几句,又赞孙尚香的天赋过人,能教她射艺是他的幸运,却不敢居功。话题自然转到了孙策对几个弟妹的教导上,刘宠很感慨,孙策胸襟坦荡,保护弟妹天赋,各尽其长,孙氏兄妹都有自食其力的能力,自古以来,很少有君主能做到这一点。
寒喧之后,鲁肃转达了吴王的意思,诚挚的邀请刘宠去洛阳,共商大计。
刘宠慨然应诺。
宾主尽欢。鲁肃告辞后,刘宠命人摘下了陈王府的匾额。消息一出,宗室蜂拥而至,询问形势。
这一切自然逃不过鲁肃、贾诩的眼睛,但他们都没有表态,只是加强了长安城的防务,并命赵云、杨阜等人做好应变的准备。如果那些刘氏宗室不识抬举,非要铤而走险,那就以武力彻底解决。
在王异被任命为孙尚香的参军后,杨阜等人心中大定,心甘情愿地支持鲁肃,为吴国效力。也正是因为得到了他们的支持,鲁肃才有底气对刘氏宗室完成最后一击。
——
八月初十,刘宠起程赶往洛阳。徐盛奉命率楼船护送,顺流而下,八月十四就到了小平津。
孙尚香已经收到命令,在沙洲上迎接,设宴为刘宠接风。师徒见面,有说不完的话。几年不见,孙尚香已经长得亭亭玉立,常年习武,统兵征战,让她有着与众不同的英气。在刘宠面前,她既有当年学艺时的活泼,举手投足间又有说不出的自信从容,让刘宠感慨不已。
如果说他在鲁肃面前夸孙尚香还有客气的成份,看到眼前的孙尚香,他觉得自己还夸得不够。孙尚香远远比他想象的要优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就能有这样的能力和气度,将来的成就可想而知。
孙尚香向刘宠透露了一个消息:她现在只是练手,将来是要征伐海外的。天下很大,王兄一个人忙不过来,她和三兄孙翊将成为王兄的左右手,一起开疆拓土,传播华夏的衣冠文明。
刘宠若有所悟。
第二天是中秋节,吴王孙策将在大营侧的首阳山设宴,与文武共饮赏月。刘宠也在受邀之列。他不敢怠慢,一大早就赶到了孟津大营。
孙策很忙,没有时间立刻接见刘宠,便派来了一个特别的陪同:曾经的陈相骆俊。骆俊接连几年因政绩优异受到表彰,被首相府推荐出任京兆尹,即将上任。这次洛阳来上计兼述职,交接公务,很快就要赴任了。得知刘宠将至,孙策便委托他接待刘宠。
老友见面,刘宠心情大好,与骆俊同游首阳山。
几年不见,两人变化很大。刘宠在朝廷,事务繁多,又遭逢巨变,身体、精神的压力都很大,头发白了一大半,脸上的皱纹添了好几道,原本几乎没有的老人斑都多了不少。相比之下,骆俊却没有太大变化,身体反倒更强壮了一些。
交流了别后几年的经历,两人的感慨不已,连声长叹,恍若昨日。
“刘公,伯夷、叔齐虽有德,却不值得效仿。大王一身武艺,只是用来射鸟雀,未免太可惜了。”骆俊朗声笑道,笑声在松柏之间回荡,有几只鸟儿发出清脆的鸣叫回应。
刘宠也笑了。昨天听到孙尚香的志向时,他就有了心理准备,看到骆俊,他对孙策的心思已经一清二楚,感慨之情难以掩饰。走在这首阳山上,他丝毫没有效仿伯夷、叔齐的打算。
“孝远啊,你的美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年纪大了,没有那样的雄心壮志,只想寻一清静处度此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