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毗邻羌胡,向来民风彪悍,从秦人牧马天水开始,这里便是出名将猛士之地。西汉立都长安时,六郡良家子更是朝廷禁军的主要力量。东汉立都洛阳,关东人占了上风,可是论武力,无疑还是关西为最。不论是将领还是战士,凉州人都是当之无愧的主力。
对凉州人来说,朝廷来募兵没什么稀奇,但专门招募女人为兵,却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迅速引起了人们的兴趣,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似的,迅速成为人们热议的事件,高标准、严要求,更是让人们欲罢不能。
很多人开始都没太当回事,只当是朝廷收拢人心的套路,或者笼络大族的手段。招几个大族的女子为近卫侍从,拉近与大族的距离,争取他们的支持,这是很容易理解的。可是后来很多大族女子应募被拒,让很多人意识到情况并非如他们想象,左都护募兵的标准是武艺,而不是家世。
有些人按捺不住好奇心,向马云禄等人挑战,亲自验证左都护女卫的实力,结果被毫不留情的打了脸。女卫们用高超娴熟的骑术、射艺、矛法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也证明了只要能承受艰苦的训练,女子并不弱于大多数男子。
这个结果一方面大振女子士气,激起了更多女子的信心,一方面也引发了男子的醋意。
既然左都护要从凉州征募女子为侍卫骑,安西大都督为什么不从凉州征募男子为兵?
他是怀疑我们凉州人的实力,还是质疑我们凉州人忠诚?
这个问题不知是谁提出的,但是一提出就获得了很多人的支持,并迅速与朝廷对凉州人的看法挂上了钩。有人说,关东人、关西人的分歧由来已久,鲁肃也是关东人,他可能是看不起我们关西人。有人说,这可能和董卓、韩遂、马腾等人的态度有关。董卓不用说了,韩遂、马腾虽然与朝廷早有合作,但他们一直不是纯臣,朝廷很可能因此怀疑所有的凉州人,不希望凉州人在军中的实力太强。
鲁肃听到这个风声时,惊讶不已。他不明白左都护征女卫的事怎么会衍生出这个话题。
可是不管怎么说,问题既然已经出现了,就必须解决。
鲁肃反复思考后,向贾诩问计。
贾诩说,这个问题既好解决,又不好解决。说好解决,只要都督出面,对董卓的功过进行评价,让人看到都督甚至朝廷对凉州人的态度就行了。说不好解决,是这个评价不好做,很可能和凉州本地人的观点有较大分歧,甚至冲突。
拿董卓来说,在朝廷眼里,他就算不是十恶不赦,也不可能有什么正面的评价,滥杀无辜,烧洛阳城,这都是实实在在的恶迹。可问题是这样的事在凉州人看来没那么严重,至少不会像关东人那样恨之入骨,不可原谅。
这不是董卓一个人的作风,而是大部分凉州人的作风。凉州人爱恨分明,爱则推财与共,好得像一家人,恨则拔刀而斗,杀个你死我活,灭门绝户也是常有的事。
皇甫嵩杀董家就是如此,这就是凉州人。
况且关东人也好不到哪儿云,王允得手之后,杀董卓家人部属时,可是连妇孺也不放过的。上至董卓九十多岁的老母,下至董卓还没成年的儿孙,杀得干干净净,他们又能比董卓好到哪儿去?
既然都差不多,那为什么王允能以前朝太傅入葬,而董卓却被点了天灯,连个衣冠冢都没有?
听完贾诩的话,鲁肃明白了。他看了贾诩半晌,哑然失笑。
“军师好手段。”
贾诩苦笑,却不解释。他听到这个风声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难逃干系,越解释越麻烦,索性不解释。事实上,他也的确有过这样的心思,想趁势解决一直悬而未决的问题:为董卓正名。
不知道是不是避嫌,蔡邕写成的前朝史中,没有为董卓立传。
鲁肃沉思良久,对贾诩说,这件事不是安西都督府能解决的,要请朝廷下诏才行。不如先生张罗一下,上书朝廷?
贾诩责无旁贷,答应了。他与赵阜等人商议后,定下一个基本原则:不饰功,不讳过。对董卓曾经立下的功,如实陈述,不加虚饰;对董卓犯过的错,也不忌讳,一一如实。如今董卓已经身死族灭,就算有再大的罪也偿还了,能让朝廷承认他的功劳就是最大的胜利。
当然,凉州人要从董卓的过失中吸引教训,改改这滥杀的坏习惯,不能步董卓后尘。
定下这个原则后,贾诩先让赵阜出面,与诸家联络通气。经过反复讨论,诸家基本接受了贾诩的这个观点。董家除了牛辅这个女婿还活着之外,已经没人了,正不正名其实无所谓,关键是看朝廷对凉州人的态度,是不是还有关东人的傲慢。
真要为董卓平反,难道要杀北地郡皇甫家满门?北地郡虽说如今属宁州,原先也是凉州人。
贾诩亲自执笔,为董卓写了一篇别传,详述了董卓的一生,功过如实照录。
写完之后,贾诩请鲁肃过了目,用快马送往行在。
虽然还没有得到回复,但凉州人的担心、质疑已经抒解了一大半。争论继续,相关的工作事务却没有停止,在贾诩运筹帷幄,赵阜等人出面联络的努力下,重点渐渐转换为如何集中人力、物力,在秋后对蜀作战中建功立业,证明凉州人的价值。
——
马腾进入汉阳郡后,不断收到消息。
消息很多,也很杂,马腾的心情也变得很复杂。一会儿喜,一会儿忧,七上八下。
马腾到达射虎谷后,马云禄亲自赶来迎接,与马腾见面。
多年不见,马腾几乎认不出马云禄,马云禄也几乎认不出马腾。
马云禄越发英气勃勃,走路带风,第一眼看到时,马腾几乎将她认作已经阵亡的次子马休,眼泪哗的一下就涌了出来。马休阵亡时还年轻,胡须不多,长相、身高都与马云禄有几分相似。
马云禄也很伤感。几年不见,马腾高大的身躯有些佝偻,雄壮的气势不再,连看人的眼神都不复威猛,透着那么一丝软弱、心虚。原本乌黑的头发白了不少,脸上的皱纹也多了,比实际年龄至少大了十岁。
马云禄鼻子泛酸,原本准备了很久的狠话也说不出口了,在马腾面前拜倒。
“阿爹,这才几年不见,你怎么老弱至此,是病了吗?”马云禄唏嘘不已。
马腾也红了眼睛,拉起马云禄,看了又看。“你还知道几年?你和孟起一个比一个心狠,去了关东就不回来,连你二弟阵亡了都不回来看一眼。是不是要等我和韩文约一样阵亡了,你们才肯回来为我报仇?”
马云禄很惭愧。她知道老父亲是真的伤了心。在他最艰难的时候,她和长兄马超都没有给他任何安慰。当时只觉得马腾没有自知之明,自作自受,又没见识,只盯着武都一郡,不知道天下大势。现在见了面,却感受到马腾的一片拳拳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