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孙殿下,小张大人求见。”
朱瞻基正拿着竹签子逗弄陶罐中那只一动不动的蟋蟀,听到后头这声音顿时极其不耐烦,直截了当地斥道:“今日的事情不是都办完了么?谁都不见……等等,你是说张越来了?”
他霍地站起身来,见黄太监躬身毕恭毕敬站着,这才没好气地丢下了手中的竹签,指着桌上那只陶罐对旁边一个小太监吩咐道:“大将军已经死了,拿去后花园好好埋了。”
等到那小太监捧着陶罐轻手轻脚地退下,他这才蹙起眉头喃喃自语了起来:“张越的性子一向稳重,不会无缘无故来见我,更何况是这几天正闹腾得满城风雨。他在山东和杜宜山一搭一档谋定而后动,莫非前两天都是做给人看的?若是如此,他今日来见……唔,这一回我倒是可以单独见见。”
他一下子忘记了自己刚才还为了一只蟋蟀痛心疾首,神情陡然一正,旋即便吩咐道:“我在武英殿见他。”
自古以来,鲜有立皇太子之后又立皇太孙的,单单从这一条就能看出朱棣对朱瞻基的偏爱。为防有人借着攀附皇太孙的机会为异日求富贵,朱棣在为朱瞻基择选老师和侍读等一众官员的时候极其仔细,所有老师都是品行经过严格审查的饱学鸿儒,所有侍读都是谨慎稳重少年老成,于是,在严格的礼法教导下,朱瞻基闲来无聊时也只能去斗蟋蟀取乐。
堂堂皇太孙,平日里除了太监竟是找不到能说话的人!
因此,跨进武英殿的时候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朱瞻基不禁露出了微笑,当下就摆手屏退了殿内的一众太监。等闲杂人等都退下了,心领神会的黄太监便亲自到了大殿外头守着,以防有不长眼睛的人误闯进去听到什么有的没的。
对于朱瞻基的这番举动,张越自是心中欣喜,知道这位皇太孙已经是猜到了自己的来意。他正要上前参见时,朱瞻基却笑着冲他摆了摆手:“成天看人跪来跪去,我都厌烦了。这儿没有外人,不用那么多礼。先说正事再说别的,让我听听你又有什么新主意。”
“皇太孙殿下,此次臣奉皇上旨意下江南,自然不是为了那些粮仓。如今人人都知道我正在查帐,自然就不会想到别的。封存的那些账册少说也得清查两个月,所以趁此机会,我预备和陆公公直奔松江府,然后再去宁波府。松江府宁波府靠海,历来便是走私猖獗的地方,明里去必定查不到什么,但若是暗地里查,也应该能了解一个大体数目情况。再过两个月就是正旦,宁波市舶司的朝贡使应当不少,而且先前就有争贡事,此次也正好看看端倪。”
尽管想到张越肯定有什么古怪点子,但一听这话,朱瞻基还是愣了一愣,随即方才面色凝重地问道:“松江府和宁波府素来有倭寇出没,有些是正经倭寇,但更多的乃是当年那些逆党的旧部。你若是带着五百京营军士随行护卫也就罢了,若是轻车简从,难保不会遇到什么凶险。张越,你办事情经心是好的,但随随便便置自己于险地则不妥。”
他摆摆手示意张越不要反驳,旋即又郑重其事地说:“虽说我不可随便出宫,但也能听到一些风声。太祖皇帝定下了片板不许下海的禁令,可一个利字还是让不少人利令智昏,再加上朝贡使带来的海外珍品,因此偷偷下海走私的不单单是百姓,兴许还有朝中勋贵。这回皇爷爷有意开海禁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毕竟,要正经抽税,更多了别家下海,必定分薄了自家利润,所以有人对你很是赞赏,也有人对你恨之入骨。”
倘若说最初那些话不过是关心,那眼下这番话的要紧处就极其关键了。对于朱瞻基的这番好意,张越怎能不领情,谢过之后却解释道:“皇太孙既然说了松江府和宁波府利益关系盘根错节,那大张旗鼓下去就更查不到什么。臣此行并不是要缉查那些走私的人,而是首先把局面理顺,只有那些愚顽之辈方才需要动杀手。尽管五百京营兵驻扎京师,但我却奉有旨意,可调动一众备倭卫所的精兵。再者,我还会挑一些人沿路随行,您听我说……”
外头的黄太监听到朱瞻基刚刚那一席话,心里不禁有些惊诧。他打从朱瞻基出生开始便一直伺候,从最低的杂役一直到成为现在的心腹,对于这位皇太孙的脾气知之甚深。这么多年来,朱瞻基善意待人的次数仿佛屈指可数——自然,也没几个人当得起他的支持。
看到来来往往的太监有好些偷偷往武英殿中瞧,他不禁在心底嗤之以鼻。这宫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乱七八糟的眼线,只怕今儿个朱瞻基单独见张越的事情转瞬间就会传入不少人耳中。就在这时候,他忽然看到自己手下的心腹小太监杨喜一溜烟奔了上来,却是一番耳语。
“公公,咱们柔仪殿出事了!两个伺候皇太孙殿下的老宫女忽然暴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