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对谢姝宁而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她快步走近了燕淮。
燕淮看着她,突然伸手牵住了她的手,大步迈开,口中道:“那便别再落下。”
谢姝宁一僵,神情麻木地颔首,舌头胡乱动着,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来:“多谢世子。”
少年的手掌,已有了分明的指节,修长而有力,握着她的手时很用力。上头有经年的厚茧,抵在她的手背上,像是在告诉她,她过去对燕淮其人的了解,太过片面,太过肤浅。
她所知道的那个燕淮。似乎根本便不是眼前的人。
他明明,该是心狠手辣,心思莫测的。
可此时此刻为了她不再落下走失,而紧紧牵住她手的少年。分明十分体贴。
体贴二字自心底里冒出来,吓了谢姝宁一跳。
她简直疯了,燕淮同体贴二字,焉能共存?
偏生燕淮牵着她的手,始终未松,走至枝桠丛生的地方,他甚至会状似不经意地帮她避开。
真是古怪……
谢姝宁不由疑虑重重,这样一个人,怎会在后来的短短几年间,变成那样?
疑惑间。燕淮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伫立在俩人跟前的,是两棵并生的树,歪歪曲曲缠在一块,在交错的底部形成了一个半人高的树洞。此地地势颇高,站在树下。若天光明亮便能轻易瞧见底下的情况。但下头的人,却不易瞧见这里。
俩人今夜就决定在这里暂避一晚。
不能点火,就只能靠人来守,因而背门就势必不能再袒露在外头。
这块位置,再合适不过。
谢姝宁也觉得很好,不由松了一口气。
眼皮沉甸甸地往下坠,她可实在是疲惫得厉害。撑不下去了。
燕淮显然也瞧出了这一点,便松了手先去检查了一番,见里头的确安全,这才同谢姝宁一左一右坐下。
树皮上沾着夜露,散发出湿润的清香。
谢姝宁掩嘴打了个哈欠,靠在树上沉沉睡了过去。
明知道眼下不是该睡觉的时候。但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竟会就这样安心地睡着了。
阖上眼后,她迷迷糊糊地想,大抵是她内心深处,对前世的成国公燕淮的手腕。十分确信无疑,而今又知道少年燕淮,不会丢下自己独行,困倦中的心,便安然睡去。
青丝凌乱,面容被熏得发黑的稚气少女只着了身脏破的绸料里衣,在湿漉漉的夏夜里,在自己一直心怀恐惧的人身旁,缓缓陷入梦境。
而坐在她身旁的少年,面上糊着的血干透了,成了破碎的沫子,一抹就往下掉碎屑,像是从面上剥下了一层面具,顷刻间被双手揉成齑粉。
俩人的头顶上方,弯弯的一轮上弦月犹如微笑着的眼睛,悄悄自厚厚的积云之后探出半个脑袋来,凝视着他们。
稀薄的月色洒下小片,照亮了沉睡中的少女容颜。
上头沾着黑灰,脏得看不出原有模样。
燕淮俯首,望了她几眼,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去抹掉她颊边的一小块污渍。
熟睡着的谢姝宁,嘴角却是紧抿的,昭示了她内心的纷乱思绪,带出几分不属于她样貌年龄的老成。
这张脏兮兮的睡颜,许多年后都还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
……
另一个方向的大道上,随着天空上的黑云渐褪,亦逐渐被冷冷的月色照耀着。
行驶在回平郊田庄路上的马车,沐浴着凄清的月光,被赶得飞快,后头跟着一匹马。
马背上的人,是云归鹤。
驾车的人则换成了动作娴熟的冬至。
云詹先生跟图兰一道挤进了马车里,一人一边守着被图兰捉来的吉祥。
云詹先生年纪大了,精神不济,这会为了谢姝宁的事,却是想睡也睡不着。月色自小小的窗格外透进来,他长叹了声,道:“阿蛮既是同世子一道不见的,那这事便不好立即知会京都的六爷跟夫人。”
惊动了众人,这件事毫无疑问会被闹大。
失踪,可不是什么小事。
但今夜之事,说不得,不能说,更不好说。
成国公世子身上的麻烦事已不少,若叫谢姝宁牵扯上了,难免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云詹先生唉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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