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啊啊啊啊啊——!”
惨叫划破午后寂静。
客厅漆黑的大理石地砖有种极致的无机质感, 许星洲赤着脚踩在上面, 绝望地、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好几个圈。
秦渡坐在吧台边上。
他亲手磨了杯黑咖啡,面前电脑亮着, 显示着作业的界面。他今天穿得极其性冷淡,一身的黑白,个高腿长,赤脚踩在地上。
许星洲窒息地道:“妈、妈的……下一门考试在下周五?可是今天周六了啊……”
秦渡毫无波动:“我不是让你早点复习?连材料都给你打印出来了。”
许星洲把自己的一打专业书摊开,几乎落下泪来……
“我想回去住院,”许星洲悲伤地说:“你可不可以给我找找关系?”
秦渡面无表情地说:“已经有人怀疑你是躁狂了。”
许星洲:“……”
他戴上眼镜肝论文, 片刻后, 又问许星洲道:“你还不开始复习?”
许星洲下一门就要考应用统计,泪水都要呲出来了, 心里也知道自己如果再不看书就要完蛋,只得乖乖拿了书,坐在了秦渡对面。
秦渡正在做结课作业,还有点儿不紧不慢的——这个人浪归浪, 狗归狗,做的一切事情却挑不出半点错:他下周和许星洲一样, 也是考试周,可是他把时间分配得恰到好处, 上课也认真,现在没有半点着急复习的模样。
许星洲:“……”
许星洲又受到了来自人生赢家的暴击……
曾经高考估分能估到六百五的学生们其实天生骨子里都带着点傲气, 虽然许星洲入学之后已经被摩擦了一波, 如今只有一点幸存——那一点幸存, 终于也被秦渡挤压得一点都不剩,许星洲只觉得自己是个标准学渣。
秦渡把自己的咖啡推给她,道:“提提神吧。”
许星洲斩钉截铁地说:“不用。我精神得很。”
温暖的阳光泼洒在他们中间,黄玫瑰被映得透明。
许星洲翻开应用统计,抢了秦渡的荧光笔和圆珠笔,十几分钟把第一章看完了。
第一章按照宇宙通用规律,主要出名词解释和简答——如果有的话。第二章也并不难,介绍了几种特异曲线,其余就是高中数学学的基本知识,方差中位数离散程度调和均值切尾均值。
许星洲高考数学一百四,线代高数最差的也是B (突击),简直觉得自己不存在任何学不会的可能性,得意地咔哒了一下笔。
然后,许星洲翻开了第三章。
……
十分钟后,许星洲如遭雷劈……
一个学期没听课,这都是什么玩意儿,这啥呢?这课程怎么办?
秦渡那头传来嗒嗒敲键盘的声音——他的姿势相当闲散,突然冒出一句:“小师妹,你是不是还在你应统老师那里挂了号?”
许星洲:“……”
秦渡说:“开学没多久呢,上课就引起骚乱,抄着书殴打来旁听的师兄。”
许星洲额头上爆出青筋……
秦渡又慢条斯理地说:“老师让你起来回答问题你还什么都不会,全靠师兄口算救你。”
许星洲愤怒道:“不是你欺负我吗!”
秦渡咄咄逼人:“上统计课的时候是你揍了师兄还是师兄揍了你?”
许星洲:“……”
“那个老教授看上去挺严格,估计平时成绩上会卡你一下,”秦渡火上浇油道:“再加上你出勤率还不高,上课不回答问题,早就已经在待挂科名单里呆着了,别人考六十分及格,你得考七十五。”
许星洲气得拿笔丢他……
秦渡乐呵道:“你不信?”
许星洲直觉觉得自己现在怼不过秦渡,直接拿起笔开始做题,对着例题写了个假设H0之后……过了片刻,秦渡又挑衅地问:“你会不会啊?”
许星洲气急败坏:“我还能学不会吗!”
……
…………
学不学得会呢?
许星洲是典型的形象思维。
形象思维一般对应作家和画家——是一种思考的时候往往有对应的实物的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在他们的行业内其实非常吃香,无论是写稿子还是做剪辑,都是非常受欢迎的。而许星洲的幻想和跳脱的思维就来源于这里。
举个例子来说,许星洲小时候理解1 1=2,并不是理解算式内在的逻辑,而是理解一根胡萝卜再加一根胡萝卜就会有两根。
这种思维擅长写作,擅长绘画和设计,但是。
——但是,统计这种需求抽象思维的学科,要是让许星洲学的话,她就会立刻完蛋。
下午五点半,夕阳落在黄玫瑰上。
空气中一股佛手柑香气,香薰机冒着雪白的烟雾。
秦渡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敲下小论文的最后一个句号,打了个哈欠,去拿自己磨了黑咖啡的马克杯——马克杯没了。
他抬起头一看,许星洲正对着课本打哈欠……
她将秦渡那杯黑咖啡喝了一大半,杯沿上还有一点咖啡渍,此时困得不住点头,演草纸上划得乱七八糟,解题步骤全部推翻也没写出新的来,估计还睡了个午觉,正在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秦渡将咖啡杯捞了回来,问:“下午看了多少?”
许星洲诚实地说:“看了两集电视剧,国产剧好雷啊。”
许星洲又小声道:“……师兄,你能不能……给我讲一讲题?”
秦渡想是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带着种“我早就知道”的欠扁味道,站起了身。
“——应用统计,”秦渡故意使坏地说:“这种非专业课都是送分的,这还是经院开的统计呢,小师妹。”
许星洲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秦渡问:“让师兄给你讲题?”
秦渡靠在许星洲身边,在她脸上捏了一捏,又低头看那道例题。
落日余晖之中,许星洲眉眼柔软,带着丝祈求,拽住了秦渡的衣角。
男朋友数学那么厉害,拿了三年国奖,许星洲想,别人要这样的男朋友还没有呢,资源一定要合理利用才行。
“师兄……”许星洲狗腿地说:“你给我讲讲嘛,我是真的不会,给你亲亲,讲讲嘛。”
………
……
许星洲人生其实被讲过很多次题。
她数学本来就是短板,高三的时候请家教也只请过数学的,因此非常依赖别人。
高中时林邵凡给她讲过,然而讲过几次之后许星洲就不太愿意找他了——林邵凡相当聪明,做数学特别喜欢跳步骤,讲题只讲框架,听他讲题等于没听,而且还有一种找Ph.D讲题的感觉——明明公式就可以解决的东西,他就喜欢用微积分,讲完之后本来会的地方都变得云里雾里。
程雁讲题倒是朴实很多,有种脚踏实地的学霸感,每个步骤都有理有据,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许星洲高中时特别依赖她。
秦师兄讲题的路子,和上面这两个人,完全不一样。
林邵凡还有拿不准的时候,可秦渡什么都会。
学工科的歧视学社科人文的,学理科的歧视学工科的,其中屹立于顶端的学科就是数学。
——学数学的本来就已经是学科歧视链顶端,秦渡甚至还是那顶端中的小尖尖,他讲起“送分的应用统计”和“一看就知道是给你们送分的水课”时游刃有余,而且,他讲题的框架程度,甚至比林邵凡都厉害多了……
“这题?”秦渡装逼地道:“这题你真的不会?不就是课本例题的变形?让你在这里分析一下这组数据……”
许星洲一个学期都没听课,四舍五入已经两个学期没学过数学了,秦渡讲得她眼冒金星。
许星洲眼花缭乱:“……我……”
“你看看——”秦渡握住许星洲拿笔的手,在演草纸上写了两行步骤,甚至还直接跳过三个等于号后的运算,直接口算出了答案……
秦渡字儿写得不好看,看上去像某种刀刃一般——看上去还有点像小学生,却极为坚硬而充满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