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翻不以为忤,说道:“请长史直言,为何不宜立国于江东?”
张纮略作停顿,调整了一下思路。正名的事,他早有准备,很快就要与杨彪面谈,方方面面都考虑得比较周全,可是孙策该在哪里立国,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虽然之前也考虑过,却没有多想。毕竟在他来看,眼下谈立国也太远了些,以孙策占据的地盘,他还是应该以前线为主,或荆州,或豫州,哪怕是青徐都有可能,唯独不会驻扎在江东。
现在守成未免早了些。
“立都城首在地理。地理有三:一是山河险固,有地利可守;二是附近当有产粮之地,便于转运,尽可能减少粮秣的运输负担;三是居国之中,以利四方。有此三者,方可立都。江东水系发达,粮食运输问题倒是不大,可存而不论,但江东以平原为主,无险可守,偏安江东,居于天下一隅,即使以将军所控五州而论也未免过于偏僻。又有大江之隔,交通不便,万一有事,应变不及,非万全之策。”
张纮看向虞翻,又道:“仲翔,如果你没有充足的理由,恕我不能支持你的建议。”
“无妨,本来就是讨论嘛。将军也说了,各抒己见,对事不对人。”虞翻朗声笑道:“诸君还有其他意见吗?”
众人都摇摇头。张纮已经把理由说了,他们没有其他什么需要补充了。实际上这两个不利已经足够了。立都首先要考虑安全,无险可守,敌人会长驱而入,兵临城下。过于偏僻,不管是平时的政令联络还是危急时的军事增援,都会非常不方便。
虞翻点点头。“首先要说明一点,在江东立都,只是权宜之计。以天下而论,江东的确过于偏僻,不宜立国。若将军得天下,鼎立新朝,都城必然会在中原。”
张纮说道:“即使是权宜之计也不该在江东,合肥更适合一些。”
虞翻摇摇头,嘴角微挑。“长史,你是希望将军一直割据五州吗?”
张纮一时不解。“仲翔这是何意?”
“若以五州立国,从此保持战线不变,合肥的确比江东更适合,但这只是权宜之计,维持不了太久。快则三五年,慢则十余年,形势必有变化,或是将军席卷天下,或是将军退守江东。不管是哪种结果,合肥都不适合作为都城。”
“我不认为将军会退守江东。”
“没错,将军退守江东的可能性的确不大,甚至可以说微乎其微,但这不代表在江东立都就是浪费,也不代表从此就可以忽略对江东的经营。长史,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张纮皱起眉头。“你又想说什么?”
“你是广陵人,郡治广陵城即吴王夫差所筑之邗城,可知当时地理与如今有什么差异?”
张纮沉吟道:“你是说沧海桑田,将来之江东也会变成内地吗?”
“然!”虞翻挑起大拇指,赞了一声:“不愧是将军倚重的名士,举一反三。”他转身看看众人,笑容灿烂。“在诸君眼中,江东是偏僻之地,但我要提醒诸君,易道所重,唯易不易,在立都这样的大事上,不仅不能拘泥于过去,甚至不能拘泥于当下,还要看到将来。依过去论,江东的确是偏僻之地。依当下论,江东不仅不偏,而且是将军所控区域的正中心。依将来论,江东固然不会成为天下之中,却是不可或缺之重镇,四方四隅,江东当得起一隅。”
虞翻顿了片刻,然后意味深长的说道:“诸君何不将眼量放远三十年?我再提醒一句,黄大匠这几年在吴郡造船,而且造的是海船。”
听到“海船”二字,孙策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虞翻的用意所在,不禁羞愧不已。别说张纮等人,就连他这个穿越者的思维都是眼前局限住了,不如虞翻开阔,缺乏预见性。作为一个想引领华夏文明大方向的人来说,这未免有点丢脸。当然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即使是在重视海权的二十一世纪,很多人提及华夏疆域时也只记得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陆地面积,常常无意间忽略了四百多万平方公里的领海。
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大陆意识,很多人甚至意识不到这种差异的存在。
黄月英在吴郡造船,用力最多的就是海船,能在大海里航行的大型船只。即使眼前的海船不过是近海航行的船只,可这却是一个方向。海船越造越大,抗风浪能力明显增强,海路已经成为南至交州,北至幽州的主要运输方式,获取的利润足以支持这个产业循环发展。不久的将来,这些海船就将承载着华夏精英走向四方,天竺、埃及、地中海、罗马,甚至有可能发现美洲大陆,大航海时代有可能提前到来,怎么还能把目光仅仅局限于陆地?
吴郡是边疆?对于纯粹的大陆来说,的确如此,可是如果算上海域,那吴郡就不能称为边疆了。虞翻说吴郡完全有资格作为四隅之一,这实在太谦虚了。在后世,长江三角洲可是全世界的经济中心。
张纮等人没有孙策这么深的感触,但他们也意识到自己的眼界不如虞翻开阔,不如虞翻深远。海船不是什么新鲜事,鱼梁洲旁就停着巨大的楼船,荆州也早就是海盐的销售地,来自辽东的貂皮、鹿茸、人参,为自交州的宝石、象牙,都是常见的礼物,周瑜、庞统成亲,他们收到的礼物中就有不少来自交州和幽州。但他们都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些海船将带来的变化,至少没有虞翻这么深刻。
张纮面露惭色。“仲翔的意思是说,将来天下太平,江东也可以作为陪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