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荀彧不语,郭嘉笑道:“文若,你啊,患得患失,勉为其难,反倒不如先帝洒脱。你看他,与吴王只见了数面,闻道而死,心无挂碍,坦然以布衣葬于定陶城外,何尝有一丝遗憾?你呢,为吴臣大半年了,还是放不下。形势如此,对皇长子而言,最要紧的不是能不能封王封侯,而是能不能保证性命。如果连血脉都没有了,还谈什么血食?”
“话虽如此,刘氏毕竟是帝胄,既然连袁氏都能封王……”
“我就知道你盯着袁氏。”郭嘉哈哈大笑,拿起羽扇指指荀彧。“宫里盯着皇后之位,宫外袁耀的王位,可是你怎么不想想,大王为何如此善待袁氏。”他轻笑了两声。“你若是不清楚,不妨去问问辛佐治,他当初送袁耀回来的时候,袁夫人是怎么做的。文若,恕我直言,在这一点上,你不如袁夫人。”
荀彧有些尴尬。
“文若,大王是不是明主,天下形势如何,你应该很清楚。大智若愚,与其精心算计,步步为营,不如坦诚以待。就算你一时得逞,又能如何,韩信、彭越的结果是你所期望的吗?”
荀彧沉吟良久,一声长叹。
——
整体方案确定之后,张纮、虞翻迅速着手拟定具体的条例,并开始相关程序、物资及宫室的准备,吴王即将称帝的消息不再是秘密,很快就传了出去,建业城为之沸腾。
大丧刚刚结束,新年将至,从各地赶来的文武聚集建业,互相拜访,吴王称帝自然成了最热门的话题,除了整个天下形势因此产生的变化后,大家最关心的还是各人的切身利益。这几年连续征战,有的立了功,有的受了挫,升迁贬黜是意料之中的事,吴王很可能会趁着这次机会一并调整。
这时候,真能心平气和的只是极个别人,绝大多数的人都有些患得患失,有的忙着串联打听,有的借述职的机会进宫,混个脸熟,探听风声,没机会直接向孙策述职的也要找各种关系请见,夫人外交自然成了必选。孙策固然是烦不胜烦,后宫的袁衡等人也是门庭若市,访客不断,就连还没正式入宫的步练师都成了请托对象。
即使孙策对人性没有抱太高的期望,还是被这一幕吓了一跳。前世听过的那些官场笑话如今一一在他面前上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多些有些黑色幽默。
汤山诸苑,刘和的丹枫苑成了最安静的地方,也很快成了孙策下意识的去处,很多时候就连晚餐都在丹枫苑,而不是去袁权的稻香苑。袁权这几天也忙得很,根本没心思张罗饮食。年关将近,除了托关系的之外,商会的各项事务也到了结账的时候,关系到一年收成,她不能掉以轻心。
晚饭之后,刘和安排人服侍孙策洗漱,自己却没休息。孙策泡了一会儿温泉,起身回房,见房中被褥整齐,却没刘和的影响,知道她还在忙,便信步来到一旁的书房。刘和的书房有一张巨大的画案,上面铺着一整张羊毛毡,沾满了墨迹、颜料,案上到处都是笔墨纸张,刘和带着越舞等两个宫女在忙碌,见孙策进来,连忙起身。
“大王稍候,妾马上就来。”刘和有些不好意思。“还有几页书稿要校对,明天就要送到排印,要不然就来不及了。年关将近,印书坊就要歇业放假了。”
“什么书稿啊?”孙策走了过去,很随意的探头看了一眼,见一张张纸上画满了各种古物,不免有些好奇。刘和擅绘事,尤其是山土,他本以为是山水图册之类的,没想到是古董图集。
“金石录。以前宫里收藏的一些古物,大多散失了,我怕以后都没人记得了,趁现在还有点印象画出来。”刘和有些怯怯地说道:“大王,这些前朝遗物,会不会不吉利?”
孙策哭笑不得,这傻公主的脑子里除了画画,就没其他事了。书稿都快完成了,她才想起来是不是吉利?“史书上记载了那么多灾异、战乱,岂不是也不吉利?”
刘和眼神闪烁,一时反应不过来。孙策也没再说什么,在案前坐下,随手拿起几页书稿闲看。前几页是画得比较简略的钟鼎等青铜器,他也不懂,后来看到两页玉器,本来也没在意,后来觉得这几件玉器画得很精细,不免有些奇怪,刘和有这么好的记忆力?他便随口问了一下。
刘和笑了。“这些玉器没丢,都在宫里藏着呢,妾是对着画的,自然精细些。”
孙策也知道刘和的嫁妆里有不少玉器,但他没细问过。既然是刘和的嫁妆,那就是刘和的私人财产,他不想过问。他又翻了一会,发现一个问题:刘和身边的玉器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大大小小怕是有上百件。如果考虑到洛阳皇宫先被袁氏兄弟抢过,又被董卓抢过,后来西迁长安又遗失了不少,那刘和身边的玉器就显得太多了。
“你身边究竟有多少玉器?”
“出长安时,一共是五百七十三件,后来送了一些出去,现在还有五百一十二件。”
孙策大吃一惊。“这么多?你是将长安宫里的玉器都带来了吗?”
刘和神色一黯。“即使不是全部,精品应该都在。先帝说,这是他送给我的最后一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