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上前,躬身行礼。“亡国之臣,拜见大王。”
孙策忍不住放声大笑,揽着张飞的肩膀,轻轻拍了拍。“益德,中山之亡,既是大势所趋,也是玄德力有不逮所致,非你之过,毋须自责。”他顿了顿,又道:“一国之兴亡,首在其君,其次在臣,然君臣之外又有道。逆道而行,霸王亦不免垓下,何况玄德?不过,玄德虽败,中山虽亡,却非无声无息,后人必将以他的教训为鉴,少走弯路。如此想来,亦是一大功德也。”
张飞有点懵。孙策先说刘备死得其所,又说刘备死得有价值,他究竟想说什么?
一旁的钟繇、裴潜等人听了,却暗自佩服,眼神闪烁之间心领神会。常听人说,吴王天生圣明,虽不读书却见识卓绝,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刚才叙及河东困境,一语正中河东人要害,折服其心,已经令人耳目一新,此刻论及刘备,更是微言大义,意旨深远。
他常被人称道霸王重生,此刻却坦承项羽不足取法,适可为戒,既可以当成是他对霸王重生的某种否认,也可能当成他是对自己前世的自我否定,不管是哪一种,都令人敬佩。身为雄霸天下的王者,即将一统的英主,能够接受别人的批评已经难能可贵,更何况是主动反省。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是一种自信。只有自信的人才能接受批评,才能自我反省。不自信的人别说自我反省了,对别人的批评也是讳疾忌医,唯恐被人看破虚实。
推而言之,逆道而行的又岂是刘备,在袁绍父子、长安天子概莫例外,那益州的曹操又能如何?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俯首称臣,负隅顽抗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天下是吴国的,这就是大势所趋。
钟繇、裴潜都有在朝廷中枢任职的经历,对这一类事非常敏感,一下子解读出了很多内涵。张飞没有这种能力,但孙策没有对刘备一意贬低让他很是感激。再拜之后,他站到了关羽身边。关羽抚着胡须,打量着张飞,欲言又止,一声轻叹。
“益德,你瘦了。”
张飞的嘴角抽了抽,欲言又止。他这几个月很煎熬,岂能不瘦。可是他没想到关羽见面的第一句话是这个,倒是让他心头一暖的同时又有些诧异。他看了关羽两眼,这才注意到关羽有些不同。以前的关羽肆意张扬,就像浑身长刺的刺猬,随时准备扎人。眼前的关羽依旧高大威武,但凤目之中却多了几分悲悯,几分宽容,几分温暖。这可是以前的关羽身上没有的。
“云长兄,你变了。”
“我变了?”关羽惊讶不已。“我哪儿变了?”
“你……”张飞咂咂嘴,说不上来。他不是善于表达的人,而且他有些敬畏关羽,生怕说错了,关羽故态复萌,又在大众广庭之下呲他一顿,让他丢脸。
见张飞不说,关羽哼了一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河东人。“你和那些鲰生厮混得太久,染了一身的酸臭,要好好洗洗才行。”
张飞哑然失笑。这才是他认识的关羽。
——
寒喧完毕,众人弃船登岸。
洛阳城残破,尚未修复,孙策又要指挥对河内的战事,大营就扎在邙山北麓。东汉诸帝的陵寢都在附近,其中规模最大的就是光武帝刘秀的原陵。原陵周围有大量的松柏,如成千上万的士卒守护着原陵,北风一吹,松涛阵阵,与滔滔黄河相呼应,蔚为壮观。
孙策沿着山路缓缓而行,鲁肃紧随其后。两人都穿着便装,看起来像是游历的士子,只是举手投足之间,指挥千军万马,战必胜,攻必取的自信豪迈自然流露,绝非普通士子所能企及。
在高处,孙策停住脚步,看向黄河北岸的巍巍太行,吁了一口气。
鲁肃也停住,转身看了一眼远处,笑道:“大王是担心并州的战事?”
“并州的战事倒不用多担心,太行虽险,险不过人心。子敬,世事难料,就像当初计划让你镇守青州,现在却要让你去关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