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里夸赞,不料杨继宗话锋一转,却又转为凌厉,只是向着在座诸人道:“我辈既然读圣贤书,所宗自然是孔孟之道。不论程年兄如何去做,将来总归造福百姓,上对得起天子和社稷,下对得起黎庶百姓,中者保有自身,亦得同年士绅之赞,晚年归养桑榆,俯仰无愧无心,岂不妙哉?今有人归于厂卫之役,为赢犬当鹰犬,吾未见其可,简直是,简直是……”
杨继宗虽然为人刻板,私底下被人称为杨石头,但好歹忠厚底子,在这里抨击同年,颇有点下不了嘴的感觉,但在他一边的一位庶吉士却懒得顾忌太多,当下便冷冷接嘴,只道:“简直就是斯文尽丧!”
“二兄,慎言。”崔浩原本就是聪明人,十年苦读,中了进士又选了翰林庶吉士,自觉要好生做一番事业,将来好青史留名。他能在山崖里苦读十年,自然是沉稳得下来,当下只是沉声道:“一样是食朝廷俸禄为朝廷办事,两位年兄未见得可以如此说。”
“怎么不能?”杨继宗倒是恼了,冷然道:“瞧瞧他们跟的什么人?郭前辈一介不取,廉洁自律极好的地方官,就这样一索子拿到诏狱里头,到现在也没有结案,列位想,这般苦害爱民的官员,不就是一个奸臣么?嗯,前两次我等见他,还说他似乎也是有良知的大臣,虽然年轻,毕竟胸有城府,处事如让人如沐春风,现在看来,我等错了,唉,大错而特错!”
“啊?杨兄,慎言!”崔浩这一下可是真的大惊失色了,当下恨不得跑过去捂住杨继宗的嘴,不叫他再胡说八道才好。
明朝制度有强过清朝的,也有远不及清朝的地方,清朝很少非刑杀人,更加不提随便杀害官员,开国头些年,对汉官也只是苛刻,乾隆之后,就是皇帝也不能非律抓人杀人,就算是同治帝毁在一个姓王的汉官手里,被他勾引着做了不少坏事,人尽皆知,两宫太后也恨之入骨,但律令在,姓王的罪不当死,结果也就只能革职了事,要是放在明朝,恐怕就只有满门抄斩的下场了。
现在张佳木的地位,岂是一个小小的刑部主事可以动摇的?要是有锦衣卫的校尉在这里,立刻就可以抓他入狱,而且不经刑部发驾帖,一样可以入他的罪,要是张佳木不原谅,杨继宗就非死不可,绝无生理。
就算侥幸不死,只要张佳木在一天,杨继宗就只能在云南贵州当官,行同流放,一生也不要想有所成就了。
念及于此,崔浩的话就很严厉了,他道:“杨兄,读书人岂能信口开河?抓捕郭前辈的事,亦是皇上首肯,你在这里攻讦,岂是臣子当做的?”
杨继宗虽然不大服气,但也不能不卖崔浩一个面子,当下只得点头道:“年兄不必再说,弟省得了。”
虽然如此,他还是恨声加了一句:“现在弟分派在刑部,这件案子,非得好好过问一下不可。”
郭某人的案子事涉内臣,已经是办成铁案。不要说一个刑部主事,就算是尚书和侍郎过问,再或是三法司齐上,甚至内阁大学士也为之说项,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这些事小臣们原本都不大清楚,但崔浩最近已经在内廷行走,因为庶吉士都是储相,将来可能入阁办事的重要官员,所以一为庶吉士之后,就可以深入内廷,查阅档案学习政务律令,虽然日子还短,郭知县的这桩案子的内情,崔浩等人也就清楚的很了。
不过,也不必和杨继宗说明,崔浩向着其余几个同事摇了摇头,意思很简单,不经一事,不长一智,由得杨继宗去碰一鼻子灰去也好。
不仅崔浩几个不以为然,张佳木也是连连摇头。杨继宗刚刚说地方政务的时候,看起来还是胸有成竹,井井有条,看起来如积年老吏一般,现在看来,地方的事可能这人研究过一些,所以还算入门,京师之中,他就是有如瞎子一般,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了。
就是这些纸上谈兵的书生,背了几本书,会破题,写文字,就由白身一下子转为一司主事,几年过后,就是刑部员外,或是郎中,这样的人,负责天下刑狱,效率如何,是不是会有冤枉,那就可真难说的很了。
由此来看,适才所说的清理刑狱一说,也是自信妄语,天下刑狱何其复杂,一地有一地的情况,上手就清理刑狱,而且是从未断事的书生去做,有人精明,有人庸懦,岂能事事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