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扑过去抱起白茯苓,发现她已经气绝身亡,他悲痛至极,疯狂大笑起来,举起长刀见人就杀,长刀过处,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断裂声连绵不绝,鲜血喷涌,断肢头颅横飞而出……
他也不知道杀了多久,眼前所见是一片尸山血海,直到杀无可杀,他猛然转身,发现天地间只剩他一人,与漫天遍地的血红,白茯苓与他的孩儿尸身都不见了……
他的苓儿不见了!他的苓儿抛下他一个人,独自走了!
甘遂一惊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没有了漫天血腥只有窗边银白的月光与雪光,和清心宁神香的沉静气味。
一直守在房中的紫草听到声音猛地站起身,走过来担忧道:“师兄你吓死人了,你差点走火入魔了知不知道?幸好发现得早,及时服了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甘遂慢慢回想起之前的事,神色骤变,紫草早就在注意他的神情了,不由得暗暗叫苦,却也只能涩声劝道:“生死有命,师兄你看开一些……”
甘遂呆呆坐了一阵,起身慢慢往外走去,院子里寒风如刀,他毫无感觉,他的心早已坠入冰窟之中,区区寒风又算什么?
厢房离摆放白茯苓灵柩的大厅很近,甘遂游魂一样走入厅中,白丑与木佩兰都不在,白果和白阿五等几个平日伺候在白茯苓身边的人,正一身素衣跪坐在棺木旁,将一张张纸片放入火盆中燃烧。
几个人见甘遂来了,都没有说话,他们白天见过甘遂伤心疯狂的样子,也知道他是小姐喜欢的人,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都替他难过。
甘遂站在棺木旁,从前与白茯苓相处的画面一幕一幕重现脑海,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却又静不下心来细想。
“苓儿她是怎么……去的。”甘遂问道。白天他确认棺中尸首身份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白茯苓并不曾受伤,也不似是急病身亡,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多月前还好端端的人,会忽然去世。
白果低头掩饰自己古怪的神情,含含糊糊道:“我也不知道,小姐去得很突然。”她忽然想到,如果小姐早知自己只能活到十八岁,那她隐瞒事实与海浮石亲近,岂不是故意要害海浮石伤心?海浮石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很难过吧。
甘遂对于这个答案极不满意,可是白家人对白茯苓的宠爱毋庸置疑,绝不可能害她的,如果她是被人害死的,那白家更没有对他隐瞒的必要。
甘遂走到白果面前想问清楚,却发现她烧的不是纸钱冥币,而是一张张纸契,这些纸契在他还是小弥的时候曾经见过不少,是白家奴仆的卖身契。
白茯苓很喜欢买人,然后收集了许多这样的卖身契,当宝贝一样锁在专用的箱子里。
他曾不止一次见过她像守财奴一样两眼发光地点算这些卖身契。
白果见他盯着自己手上的纸契,眨了眨一双哭成桃子样的眼睛,解释道:“是小姐去之前让我们烧的,小姐说,这是她救助万人的证据。”
“证据?”甘遂含糊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小姐说地藏王菩萨要她救助万人,这些就是证据,要我们记得在她去了以后,一张张烧了。”白果一边说,一边将火盆里的灰烬翻了翻,以确保之前放下去的纸契彻底烧干净。
去得突然,又怎么会来得及仔细交待这种事情?
甘遂忽然想起之前白氏夫妇曾经说过,白茯苓知道他如果不亲眼验证就不会相信她的死讯之类的话,这分明像是明知道自己要死了,经过深思熟虑后,有条不紊地一件一件交代后事,怎么可能会是一个突然去世的人能做的事?
一瞬间,过去白茯苓一些奇怪的举止言行被连在了一起。
甘遂定了定神,努力让脑子恢复清明,想到今日所见的种种异样……
白茯苓突然身亡,没有被送回京城阁老府或者国公府,反而送到这云雀山别院。
别院外没有任何办丧事的痕迹。
白茯苓的爷爷白常山,还有她的义兄陆英,表兄林平子都不曾露面。
这里分明有古怪!
“白阁老他们呢?”甘遂问道。
白果苦着脸,无奈道:“老爷夫人怕老太爷年纪大了,受不住打击,不敢通知老太爷。你也千万不要说出去。平子和陆将军来过了,夫人担心他们留在这里会引起老太爷的注意,所以让他们先回去。”
甘遂疑心更重,这未免太过巧合,如果白茯苓这几天照常在京中,这事无论如何瞒不过白阁老,但是偏偏她正巧就在京城外。
“你们突然离开京城几天,白阁老不会怀疑吗?”
“我们本来打算去海州的,已经跟老太爷辞行了。”白果听甘遂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有些心虚起来,她不想让人恨小姐,就算小姐做错了,她也要努力隐瞒。
甘遂依稀记得郑舵主曾说白茯苓昨日身故于京城外幡幢山下,那个方向可不是往海州会经过的地方。
他不着痕迹扫了一眼白果,见她眼睛闪烁不定,透出戒备之意,知道再问也不会问出什么,他要逼供很简单,不过他答应过白茯苓不会伤害她身边的人……反正很多事情只要随便查一查就能知道来龙去脉。
甘遂努力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这些疑点上,不断对自己说,只要搞清楚白茯苓的秘密,一切还有挽回的机会。
他心中有了一点点希望,支撑着自己站起身,就想去找紫草查清一切。
大厅外忽然人影一闪,一个二十来岁的清秀青年走了进来,甘遂一眼认出这是方海,白家手下医术十分高明的一个小子。
方海神情困顿消沉,完全看不出半点往日整齐清爽的样子,他木然走到甘遂面前,递给他一个信封,瓮声瓮气道:“小姐让我给你的。”
说完再不看甘遂一眼,径自走到白果身边,急急翻找起白茯苓那个装满了卖身契的箱子。
甘遂飞快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药方,看笔迹并非出自白茯苓之手,甘遂顿时没了看下去的**,不过想到也许能找到白茯苓离奇身故的蛛丝马迹,又打起精神来细看。
一味一味药材的名字用量映入眼帘,甘遂越看脸色越苍白,扭过头去冷声道:“这是什么东西?”
“忘情丹的配方。”方海头也不抬,只顾翻找卖身契。
忘情丹,顾名思义就是可以让人失去部分情感记忆的神奇丹药,从来只闻其名,如果方海不是师从当世第一神医,也拿不出这样珍奇的方子。
甘遂如遭雷击,白茯苓让人将忘情丹的方子给他,意思再明白不过,她要他忘了她,忘了两人之间曾有过的种种情意与甜蜜记忆!
甘遂将那张药方捏作一团,废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心底里翻涌的气恼悲怨,头也不回走出了大厅。
厅上白果被方海一轮粗鲁的胡乱翻找惹到了,一手推开他道:“你不帮忙就罢了,添什么乱?”
方海不理,绕过白果凑过来继续,白果又不好真的动手打他,只得拦在箱子前气道:“你究竟想找什么?”
“我的卖身契。”方海答道,眼睛没有离开过那口箱子。
“小姐说都要烧掉的,你找出来干什么?小姐说了,不管你能不能赚够银子,你这些年替白家做的事够多了,足够赎身了。”白果很是不解,方海的性子总不至于小心眼到怕白家私藏他的卖身契的。
方海没答她,眼睛忽然移向白阿五手上拿着的一叠卖身契,好巧不巧正好看见其中一张似乎就是自己的,他劈手夺了过来,抽出那张纸契一看,果然是他的,脸上顿时露出欢喜不已的神情,紧紧抓住那张纸契当命根子一样。
白果凑过来一看,这张纸契与大多数白家的纸契不同,是手写的,而且笔迹拙劣凌乱,分明是白茯苓小时候的杰作。
早期白家还没有专门印制固定格式的纸契,白茯苓拐卖人口偶然会自己提笔写契书,不过后来大概觉得自己那一手破字确实羞于见人,这才改了让别人代笔,最后干脆直接刻印专有格式。
白果忽然明白了方海古怪行为背后的意思——那是白茯苓亲笔为他写的唯一一份书函,上面有白茯苓的名字,还有他的……
白果吸吸鼻子,佯怒道:“你自己去抄一份,画了押来让我烧掉,否则少了一份小姐会怪我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方海向她鞠了一躬,取过执笔走到白茯苓的棺木席地而坐旁默默抄写自己那份卖身契。
白果看着棺中沉睡的白茯苓,忽然有些怨恨起地藏王菩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