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关是最后一道防线不假,但支援也要点时间,冬末的最后半个月,随着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来临,我的胃口真是越来越不好了,哪怕我再努力吃也没什么用,心里面的恐慌假不了,吃再多东西都能焦虑地吐出来,渐渐的就瘦成了柳叶抽条的样子,从前是腰细,现在是腰细的过头,宫装穿在身上都不合身了,袖子也宽宽大大的,扬手就能收进一股风,迎面就冷的透心凉。
几个月前,我还在千秋宴上风光无比,跟做梦一样;
果然,是好梦的必定不会长久,打个盹的功夫都没有,这梦就醒了;
还是睡的正酣的时候,被人甩了一巴掌,被动地给抽醒的。
越往高走,这风就越大,我裹紧了狐裘,站在傅忌的身边从高处往下看,琉璃殿地处靖宫最北处,最高最漂亮,一时半会儿地还打不到这里,惨叫声都传的比较远,不妨碍心情。
很好很好,我暗暗点头,这样的话,我还能和傅忌再享受会儿二人世界的甜蜜,再没人会来打扰我们了。
但还是有点心塞,那么漂亮的一座宫殿,记录下我在靖宫最美好最骄傲的时刻,可惜之后就要被毁掉了。
都说琉璃殿高可摘星,比得上圣祖所建的摘星台,上来了还真是,越高的地方看的越远,但不清晰,底下的宫人们看起来都跟蚂蚁一般大小,跑起来也是一个个暗黄色的小点儿。
如果不是跑的人数太多的话,简直就可以忽略不记了。
我侧着耳听了一下,好像他们的叫喊,还有底下无数次刀剑戳进皮肉的声音都几乎听不见了,便呵出一口寒气给自己打打气,闭着眼拍拍自己白嫩的脸蛋,让眼睛选择性忽略了那些我不想看的东西。
日头还没落下去呢,此刻就已是残阳如血的光景,红的叫人心惊胆颤的,看久了就要发晕,而且那些血红的色彩大有吞噬内宫的势头,流散的还特别快,不多时便把满地的雪都给染红了,还有那隐隐约约的血腥之气,真是毫无美感可言,琉璃殿的景致顿时就不好看了。
我不想往下看,于是便仰起脖子抬起头,看蓝天,天蓝的忧郁;看傅忌,他也白着一张脸,很忧郁。
到了这种时候,叹气好像都有点多余了。
我从大大的狐裘里伸出手,去握傅忌的手,他的手和我的不一样,微凉的,或许要捂好久才能暖和起来。
傅忌感觉到我的手,没有转过头来看我,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前头,侧脸被底下的无尽血光映出了淡淡的红色,依旧如玉一般,俊美而苍白。
这样的侧脸,我看了很多年,到现在我还记得第一次进东宫,好巧,也是个冬天,那天外头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唯有十里红妆那般隆重的铺就才是漫天白雪中唯一的光彩,东宫里布置的喜气洋洋,房里的龙凤烛跳着烛芯,染尽了一室春红,这样的出嫁是何等的排场,高兴的我都忍不住想去跟所有人炫耀,一不小心高兴的狠了,是以新娘子的美貌得以最大化地发挥效用,傅忌坐近我身边,伸手抚着我的脸,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足以让我窃喜,以至于到今日了,我还时不时会拿出来回味。
那时候我的身份多尊贵啊~进去就是侧妃,彼时的太子妃都没我那么风光,别的女人都是从偏门抬进来,就我跨的是正门,穿的也是正妻才能穿的大红,等着太子进来,合衾酒鸳鸯被,什么都是真的,什么都是最好的。
就是那一天,我把自己隆而重之地,交给了傅忌。
现在,傅忌说要带着我上琉璃殿最后再看一眼,那我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
做人,哪怕做的再不成功,也得有始有终。
尽管知道自己很怕疼、很怕死,但傅忌说要带着我上来,我还是脑子一热,就跟他上来了。
傅忌把我的手捏紧了,嘴唇白的毫无血色,但脊背还是挺得笔直,哪怕到这一刻,他也还是皇帝,是接过先帝爷的圣旨拿了玉玺当的皇帝,是为名正言顺,天道寻常。
我努力保持着跟傅忌一样的步调,只不过他挺直了脊梁,那叫傲骨;我挺直了脊梁,是怕一弯下去,整个人就瘫地上去了。
这不叫傲骨,这叫破罐子破摔。
每个人都有不可抛弃的东西,江山美人不能并重,唯一可以并重的时候,可能就是国破家亡了。
走到这一步,傅忌其实也不想,但发生了,后悔药也没得吃,幸好死之前他把傅森给发派到条件艰苦的汝南去了,凭傅森的本事,再过十年也不算很晚,从前父皇看中他做太子,不是因为他聪明,也不是因为他听话,只是盛世开明,立一个温厚的君主要比一个嗜杀的君主划算,兄弟手足可以最大限度的不被波及,父皇最喜欢的傅森也可以接着得到重用,接着延续着傅氏皇族的血脉。
但英明如他的父皇,还是抵不过老眼昏花,可以说是完全看走了眼,傅忌温厚,是因为那时做太子不温厚就要被废了,只能表现出兄友弟恭的模样来。
好不容易等到父皇驾崩,等到他穿着龙袍登基了,他的兄弟傅森也成了国相了,傅忌那点原本就不怎么有分量的温厚,也就慢慢地被这个龙椅给消磨掉了。
下面的惨叫越来越近了,琉璃殿这么偏的地方都能跑过来,大概宫里的人已经被杀的差不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