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妧端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朝外看。
洛京的一景一物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笔直宽阔的街道,车轮轧在上面发出辘辘的声响。
长街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偶尔还能看见执戬的守卫面容严肃的穿行其中,所过之处鸦雀无声,他前脚走,后脚就恢复了热闹;红墙绿瓦、画壁飞檐都鲜活如昨,依稀能看出旧日的影子。江云妧甚至有一种错觉:她从未离开过这里。
这景色叫她眼花缭乱,行人发出的声响也她也觉得聒噪,只看了一会儿心里就莫名生出一股烦躁来,她把帘子放下,疲惫的闭上眼睛。
她靠在身后软垫上,用一只手托着脸颊,思绪已然飞到了九重天外。
前世她接到那一纸诏书,并没有多做什么准备便启程上京了,哪知他们这一路走得太过顺利,到达的时间远远早于预期,更尴尬的是,距离新皇选秀还有一段时日,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既然来都来了,虽说不到日子但也不好千里迢迢再折腾一个来回,她便寻了个地方住下,百无聊赖的磨过了大半个月。
其实也不是没什么事可做,江云妧带着两个丫头串遍了洛京的大街小巷,即使是京城,事实上也没有多大,从清晨到日落足以从城南逛到城北,几乎每一处地方都留下了她们的足迹。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选秀正式开始的那一天。
后来啊,受尽冷遇的她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在高高的宫墙里想尽办法打发时光,数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在泛黄的故纸堆里寻一思慰藉。
黛浓想不明白江云妧为什么可以如此平静而面不改色,反正她现在满心都是焦虑和紧张,她毕竟是第一次来到天子脚下,实属正常。
时人有言“阡陌纵横,城阐不禁。别有深坊小巷,绣额珠帘。巧制新妆,竞夸华丽。春情荡扬,酒兴融怡。雅会幽欢,寸阴可惜。景色浩闹,不觉更阑。宝骑骎骎,香轮辘辘。五陵年少,满路行歌。万户千门,笙簧未彻①。”这说的便是洛京的繁华景象了
但是江云妧已经不是了。
她是个归人。
马车行了好长一段路才停下,江云妧有一种感觉:他们好像是在兜圈子。
不过她也不便多问,只默默地坐在里面,心里寻思这是要将自己带到哪里去?
谢青临会在什么地方等着自己呢?不会是在东宫吧。
她也觉得自己这般想法荒诞不经,咬着唇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呢?她现在是个什么身份?江云妧自嘲的想。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马车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云沉恭敬地请她下车。
终于到了,江云妧将思绪收回来,定了定神,扶着黛浓便下了马车。
下来的时候她向后边瞟了一眼,只看见一条幽深的巷子,寥寥有几户人家,待站到地上,她抬头望去,面前是一处极寻常的院落,至少光从外表上看,与普通人家没有什么差别,灰扑扑的矮墙积了经年的旧会,一块木匾颤颤巍巍的挂在大门上边,好像下一刻就要掉下来似的。
上书二字:顾园。
这倒是个好名字。
江云妧装作毫不知情:“这便是谢大人的府邸吗,怎么竟如此……穷酸?”
知道内情的云沉和玉漏同时嘴角一抽,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
江云妧满足了自己的恶趣味也不再为难他们,天真懵懂的歪着头笑了一下。
“谢大人就在这里面吗,我确实十分想见到他。”她望着两扇陈旧的大门问道。
云沉躬身回话:“是,大人在里边等您,不过,他先前吩咐了,将您带过来后,我们就在外边等着,不准跟进去。”
咦?
江云妧有点不好意思,同时又觉得有些开心,她也说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开心。
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又转过身去:“麻烦你们了。”
古旧的大门和它的外表一样不中用,轻轻一推,就毫无阻拦的打开了。
院子里是截然不同的玲珑精致,十足的秀气。
江云妧一眼就见到了那个人!
多年以后,她常常想起这一幕:谢青临坐在院子里的雕花长椅上,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坐姿随意而放松,神色悠然,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微笑,一朵红梅飘飘摇摇的落在他的肩上,这一刻天地静谧无声。
江云妧几乎忘记了呼吸,只定定看着眼前这个人。
这个人,曾囚禁了她七年光阴,叫她心生怨气:也曾叫她牵肠挂肚,朝思暮想。
她原本还以为重逢的那一刻,自己或许欣喜若狂,或者喜极而泣,又或者尽情抒发自己的埋怨和想念,但独独没有料到会是现在这般平静。
就好像两个人一直都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而此刻也只不过是她上街一趟,又在午后回来了。
谢青临似乎在等着她先说什么话。
江云妧犹豫再三,只缓缓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谢青临从椅子上站起来,虽然动作迅疾仍带着一丝温文尔雅的感觉。
江云妧睁大眼睛,看着那个人一步步朝自己逼近。
他俊美的五官逐渐放大,直到她又看见了他眼里的无尽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