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灯,没有蜡烛。这栋三层的宅邸里只有两件会发光的东西,一盏是煤油灯,安置在柯林的卧房。另一盏特制的灯具,始终由伯父带着。
柯林早已学会了如何适应黑暗。用极为稳定的脚步测量距离,虽然双眼什么都看不见,但也没有太多不便。
厨房里有一些动静,看来伯父已经醒了,他作息无常。
柯林慢慢地朝厨房紧闭的门走去。
心里不自觉地想着: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他把手放在水晶握把上,却陷入犹豫。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停下脚步,因为某种愧疚,还是因为心底里莫名涌起的恐惧?
“柯林,你回来了?”
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厨房里传来了伯父的声音。
“嗯。”柯林口中答应着,拧开房门。房间里血红的光线也随之倾泻出来。
这原本只是一个颇为普通的厨房。却因为令人窒息的红光,让一切都变换了形貌。
伯父站在灶台前烹饪着什么,他没有转头看柯林,说:
“坐下等会吧,我也帮你准备一份,很快就好。”
厨房的窗户也蒙着几层幕布,在这个排油烟全靠烟囱的时代,那些黑布被熏得无比油腻,但隔光效果却似乎因此更好了。
灶台上有煤气眼,需要往计价表里投阿斯角子才能用。它被伯父改造过,焊上了一圈密封的铁框,一根不知道通向哪里的导管。可以让锅摆放在上面的时候底下燃烧的火光不漏出来,又能通入足够的氧气让火不至于熄灭。
无论这些改造是否粗暴难看,他至少能够自己做饭了。
柯林坐在餐桌旁,凝望着伯父身侧的那盏灯,它正放射着鲜红妖冶的光芒。
这些光线的源头被称为红石,是以太衰退为物质时凝析的结晶,会在蒸发时放射出光芒。
而以太,则被认为是存在和非存在之间的介质。
在柯林工作的报房里,那些红字仪上的鲜红晶体在本质上也是红石,只不过一般块体的品位没那么高,所以无法捕捉到足够精确的共振。
红石多少还保存着和以太类似的特质,所以可以被作为某种媒介——从虚界引导那些力量进入现实。
它在同盟被普遍地作为动力源使用,每盎司价格在二十五奥里上下,接近于黄金的一半。除此之外,红石被作为战略物资严格管控,一般情况下极难入手。
一块红石作为媒介可以使用很久,同时也会因为自然蒸发而失去活性。
蒸发红石却仅为了照明,恐怕是闻所未闻的举动。
伯父名为克雷吉·达洛佐,曾因虚界生物学方面的成就而被埃德蒙德大公授勋,圣一神学院当今世代的英雄。
但在那之后不久,就患上了一种诡异的眼疾。其双眼唯一能接受的光线,就是红石蒸发时散发的毫光。
伯父端着餐盘走了过来,把柯林的那份摆在他的眼前。
淋了糖汁的硬面包,煎过的木薯和甘荀。伯父的食物无非都是硬面包和根茎之类,只因为易于保存。
柯林沉默地吃起来。厨房里一时只剩餐具碰撞的响声。
半响之后,克雷吉开口问:“你又去做那些事了?”
柯林默然。事实上七年前,正是因为柯林因为一些事情在警局里被备案,克雷吉才能得已找到这个异国出生,又在幼年流亡施塔德街头的亲人。
“我不在乎又有谁被杀,也不会在道德上谴责你。”克雷吉说:
“只是害怕哪天你会伤害到自己。”
自从被接到这个家的第一刻起,克雷吉似乎一直尝试教给柯林一件在他眼中显而易见的事:
暴力永远是一种代价高于收益的行动。
除非能只用纸和笔就完成它,制定规则,差遣别人去做。
如果柯林只是一个冲在最前面的人,最好就不要碰那些事。
克雷吉无法继续工作,每个月却要消耗四盎司的红石,不算黑市价也要一百奥里,这些年来已经把自己的积蓄耗空。
如果柯林只在报房工作,那么每天的收入不过二奥里左右,不足以弥补克雷吉的花销。
克雷吉大概也怀有愧疚。自从需要接济之后,他对侄子从事法外活动的谴责就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懊悔,以及对自己的研究更疯狂的专注。
他总是说:等我拿出这个阶段的成果之后,他们就会明白我没有错……我的津贴会恢复,那时你就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了。
对此,柯林并不抱有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