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狂心问道:“侯爷,‘坑爹’是什么意思?”
万国侯没有回答,他只是喃喃地低声说:“我已经无爹可坑了。”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异常伤感,谢狂心不由得一怔。“侯爷,您的父亲……”
“不在了。”万国侯淡淡地说。前座的z2和k1闻言都是一惊,因为他们几乎从来没有听万国侯主动提起过自己的家人。
“我十八岁前,就是个坑爹的孩子。我瞒着父亲,和一个比我大四岁的女人谈恋爱;我为了能多一些钱泡妞,一而再、再而三地向父亲说谎;我明知母亲身体很差需要人照顾,却还总是找借口去见我女朋友,把母亲的事情都推给我父亲。我的成绩并不优秀,而我当时也没有想过要在学业上做一点努力,好让父亲感到安慰。后来,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也都是我的任性所导致的,但我的父亲却从没责备过我。十八岁后,我的爷爷给了我当头一棒,我才开始正视这些问题,开始努力成为父亲的的骄傲,成为家族的骄傲。也是从那时开始,我决心好好生活,因为再没有爹,能被我坑了。”
车厢里一阵沉默,只有电台主持人在感伤:刚才唱歌的这支乐队已经解散了,物是人非。
“我很少说这些,或许你们觉得我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万国侯理了一下裤子的褶皱,“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因为我也曾以为,只要对得起自己的本心,日后终将进入天堂。”
他停了下来,看着窗外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但我后来才知道,去过地狱的人,此生无法再进天堂。”
其他人都默不作声。万国侯说话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很轻,可他的话语里蕴含着一种不容否定的力量,仿佛每一个字都历经千锤百炼。
“侯爷,您一定吃过很多苦。”谢狂心眨了眨眼,他的眼圈似乎有点泛红,不知道是为什么。
万国侯不置可否,而是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你还记得你的父母吗?”
谢狂心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很模糊了,我还记得他们的名字,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他们的脸了。”
“你想他们吗?”
谢狂心迟疑了一下,“有一段时间,天天想,一想他们,我就要流眼泪,然后哭累了就睡着了。”
万国侯同情地暼了他一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不再想念他们了?”
谢狂心看向窗外,好一会儿才说话,“我刚到船上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朋友,他和我差不多大,一直都很照顾我。我刚开始非常想家,也吃不惯船上的东西,他就讲笑话给我听,帮我转移注意力。后来我慢慢好一点了,开始吃东西了,但是却经常不够吃。”他苦笑了一声,“九条家的人怕我们逃跑,所以从来没让我们吃饱过。”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还好有这个朋友,我才能不那么想家。对了,他也是中国人,每次我想家,他就会小声唱歌给我听。在他的陪伴下,我渐渐觉得日子也不是那么难熬了。后来,有一天,黑木船长派人来了。”
谢狂心打了一个寒颤,似乎极不愿回忆,“我们上船的时间够久了,需要去工作了。我害怕,一直哭,他就主动站出来,说替我去工作。”
“你这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李提。”谢狂心的脸上掠过一丝阴郁,“我不知道怎么写,就是发这个音。”
k1悄悄调低了广播的音量,因为广播正放着一首欢快的歌曲。
“李提替我去工作之后,就不知被调到哪条船上去了,我后来再也没见过他。”谢狂心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左手,“李提走了以后,我忽然就不想家了。”
“因为你的这位朋友给了你一种力量,他让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万国侯平静地说,“你确实要感谢他,没有他,你可能扛不了这么多年。”
谢狂心低声说:“我没有见过比他更善良的人了。”
“有时候,善良是个缺点,因为,善良的人不懂得拒绝。拒绝别人,在他们看来,就像是自己做错了事一般。”万国侯的话让谢狂心感到一阵哀伤,“您是在责怪我利用了他吗?”
“如果是他主动要求帮助你,那利用不利用也就无所谓了,不是吗?”万国侯的眼中蕴藏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气。
“我真希望能再见到李提。”谢狂心慢慢转过头,像是不愿意再看那如火的残阳。他发了一小会儿呆,忽然问道:“侯爷,您有没有想过,在这个世界上,可能有另一个您存在?”
万国侯有些不明所以,“另一个我?”
“是的。我就经常会这样想,会不会在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平行的时空,有另一个我,过着和我完全不同的人生,实现着我的梦想,做着我想做而不能做、不敢做的事情。”谢狂心的普通话仍然带着日语口音,抑扬顿挫的声调有点奇怪,但此时听起来,反而有种特别的韵味。
“我不会假设这些。”万国侯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男孩子,像是在看一件易碎的瓷器,“因为这种念头会让人感觉自己特别孤独。”他轻轻拍了一下少年的肩膀,“没有人可以在长久的孤独中沉醉不已,除非你是上帝。”
“还有老虎、豹子什么的。”k1的玩笑话逗乐了谢狂心,但万国侯并没有笑。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谢狂心:“你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吗?”
谢狂心脸色一黯,“我知道。”
“我希望你不要成天胡思乱想,我给了你一个承诺,我一定会做到;但我也得提醒你,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事情。”万国侯不疾不徐地说道。
谢狂心脸色苍白,“我没有忘记。我今天只是非常害怕,我失去了母亲,又失去了李提,我害怕再失去您。”他的右手有些颤抖,像是想要握住万国侯的手,但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这个念头,“您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如果您不嫌弃我。”
“我没有嫌弃过你。”万国侯郑重其事地说,“但我也没有任何亲人了。”说完,他往靠垫上一靠,闭上了双眼。
k1关掉广播,怜悯地看了谢狂心一眼。
车子开到魔都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万国侯醒过来的时候,谢狂心正玩着手机,而k1在打盹。他轻轻揉了揉眼睛,“还有多久?”
“还得一会儿,正好是下班高峰期。”z2答道。
“侯爷,南泽姣和她妈妈刚好在这附近。”谢狂心一边玩着手机,一边说,“前面有个购物广场,她俩在逛街。”
万国侯略一思忖,“z2,靠边,你跟k1找个地方停车,等我消息。”
“是。”
“另外,k1,记得把那支笔拿去提取指纹。”
万国侯带着谢狂心下了车,然后走过马路,走进了一座新开张没多久的购物广场。谢狂心四处寻找,很快便看到了正在往冰淇淋店走去的陶白荷母女。万国侯拉着他闪到了一边,“先等等。”
万国侯看着陶白荷的背影,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激动得不能自已——这是他时隔十二年后第一次看见初恋情人。
但奇怪的是,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此刻异常平静,平静得就像是秦始皇手里的那面镜子。他忽然想起了月漱落那樱花一般的嘴唇,接着被一脸诧异的谢狂心给唤醒了:“侯爷?”
他恢复了一贯的冷漠:“走吧,去会一会我们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