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太太欲哭无泪,颤着声音吩咐着带来的几个下人,大声道:“开棺!”
舒老太太冷眼瞧孟老太太进来,心说人已死,且已大殓,就算天皇老子来了也是晚了。见孟老太太二话不说就要开棺,站起来瞪着眼睛说:“亲家太太,锦华去了,我也晓得你伤心,可这是我们舒家,不是你想如何便如何的,如此叨扰逝者,不妥吧?”
孟老太太无声流泪,回头啐道:“不妥!不妥的事儿多了去了!你们舒家就有天大的一件!咱们今儿就说道说道!哪家的当家老太太能由着儿子带回个不明不白大肚子的女人!”
孟老太太收到孟锦华的书信,得知了其中因由,便急着从南边儿赶过来,路上是心急火燎。
自从前几年跟着大儿子去了南边过活,她已经许久没回大同府了,前几个月大儿子刚去了,留下个小孙子,猛收到女儿的信,便连夜上路,所以,她也是晓得舒清江的缺德事儿的。
孟老太太猩红着双眼,字字句句剜进舒老太太心里。“我们孟家哪里对不住你们舒家!锦华的嫁妆算不上十里红妆,可也是数一数二的,你们舒家穷得都要卖田了,若不是有媳妇儿的嫁妆顶着,你以为你这老虔婆子还能呼奴唤婢!”
“哼!我儿才学好,连教谕都上赶着要将闺女嫁进我家。再说是你们家自愿带了嫁妆来的,我们舒家可逼你们了!早知道你家闺女是病秧子,我们是如何都不会娶进门的!”舒家祖上也曾风光过,到了这一辈却是度日艰难,为了舒清江的学业,都要靠典卖祖产过活了。
人若变起来,可真是眨眼功夫。当初舒家求娶时是何等的客气,如今只不过两年功夫,就将女儿逼成如此模样,向来好脾气的孟老太太,见女儿信里诉说了舒家的行径,自是疑女儿死因。
孟老太太也不多话,只叫下人们开棺验尸。“开棺!打开了,每人赏十两银子!”
孟家下人得了这话,拼了命地去撬。舒家人自是不允,两伙人便闹了起来,舒老太太喝道:“这是我们舒家,由不得你们胡闹!我儿马上就要做官赴任,你连官家都敢来闹,你不怕我儿叫人拿你下了大狱!”
孟老太太想起女儿信里的控诉,见舒老太太模样就气急,起身奔向她。“做官!还不晓得是舔了哪个腚得来的,捡了人家奴才肚子里爬出来的闺女抬进门,这才得了那么一个缺儿,你儿坐得也不嫌臊得慌!”
两个老太太吵闹不休,忽地,棺材边儿人俱都倒吸一口凉气,发出惊恐的吸气声。
孟老太太推开舒老太太,跑到棺材边儿上,低头看去,只觉得一口血堵在胸口,咽不下吐不出,随即,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
棺材边儿的人愣住,只见里头的孟锦华死状恐怖,面目狰狞,脸上是无数道血口子,竟是她自己生生挠出来的。
她的指甲俱都脱落,片片血红散落在身边,棺材板上,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挠痕,带着血痕的挠痕。到了最后,想必她已经辨不清哪里是棺壁,哪里是自己的脸,强烈的恐惧感和无措感,叫她疯癫了。
“你快回去,这儿人多杂乱!”舒清江本在院子里,方才带着人拗不过孟家人,叫其硬撬开了棺材,看到这番景象也是心惊,此时见娇棠带着丫头过来,急忙说道。
舒清江二十上下模样,生得是风度翩翩仪表堂堂,那美娇娘虽大着肚子,模样却也娇娇滴滴惹人怜。娇棠见此情景,本就是来看热闹的她忙做了小鸟依人状,温温顺顺地站在舒清江身后,扯了他的袖子做惧怕状。
此人是舒清江新领进门的女人娇棠,正是在外头赶考时遇上的,这女子是个京里大员外室的女儿,舒清江心思活泛,便收了进来。
如此你来我往,待舒清江回家时,娇棠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
孟老太太再也喊不出来了,冷眼回头看到大肚子的娇棠,一时火气就猛冲过去。孟老太太起得急,撞得狠,只听一声娇呼,那美娇娘捂着肚子一下子跌在了身边丫头身上,脸上立时现了汗。
舒清江见心上人被打,又想到肚里的骨肉,一时气急便狠踢了孟老太太。
孟老太太趴倒在地一动不动,舒家大乱。
过了许久,孟锦华身子如浮尘般飘飘忽忽,好似听得到却又看不到,急得什么似的,却也只是觉得周身一片汪洋,可又能正常呼吸。
恍恍惚惚间,好似听到外头吵声震天,似乎还听到亲娘孟老太太的呼喊声,接着便什么都听不到了。也不知混沌了几日,孟锦华忽觉有些清明,能听得真切了。
耳边是低低细语,孟锦华听得是那渣夫带回来的娇棠的声音!
还能听到他们说话,自己还未死吗?是被人救活了吗?孟锦华心想。
“小姐,这回可好了,那病秧子死了!您再一进门就是正经太太了。”一个小丫头的声音,孟锦华识得,这是娇棠的丫头茜碧。心下一惊,心道是哪个死了?
带了一丝疲倦,娇棠哼道:“她活着碍事儿,死了也不叫人称心!若是义绝,我就是舒家正经原配太太,可如今她死了,我再进门顶多是个填房!”
孟锦华惊得不轻,呆了片刻后心说自己如今是鬼魂了?难怪嘴巴不是嘴巴,眼睛不是眼睛,什么都不习惯似的。想要偷偷睁眼,却发现连这点子力气都无了,莫非鬼魂是看不见东西的?
孟锦华恨,心说连做鬼了也不能吓吓她,还真是憋闷得很。
“小姐要想开,虽说您是填房,可前头那位没儿没女的,您今儿又有了小小姐,这日后就是舒家嫡长女了,以后再生个小少爷,您不就跟原配一样吗!”茜碧嘴上如此宽慰,心里暗想这可是个不知足的。不过就是个外室的女儿,仗着有个京里大员的爹就张狂上了,连填房都瞧不上眼。茜碧心里如此想,可娇棠好了她就跟着好,因此也是盼着自家小姐做了舒家大太太的。
娇棠听得此话,脸上更是不耐,说道:“我受了这么多苦,就生下这么个赔钱货,早知道就叫她滑了也好,还能叫舒家母子对我更愧疚些。这可倒好,你没瞧见舒清江他娘,一听是个女娃,掉头就走了,还说乏了要回去补觉,这也是个做奶奶的该说的!一家子狼心狗肺的!要不是我爹买通了大夫,他们杀了人,能睁眼说装殓时,以为孟锦华已死了?”
茜碧还要再说,便听外头帘子响,忙冲着娇棠努了努嘴。
娇棠也听到声音了,忙小声吩咐茜碧。“快抱过来!”
一时间只听得屋里进来了人,孟锦华看不到,便竖起耳朵听。忽觉被人抱了起来,急急忙忙就被撂到另一个人的怀抱里。
“娇棠,娇棠,可苦了你了。”孟锦华一听这声音,便知是舒清江来了。脑子立时跟炸了似的,挣扎着就跟拼了命似的要睁眼,要起身挠烂他的脸,却发现在好像被什么裹着似的,根本动弹不得。
“清郎,我怕。”娇棠带着颤音,全然不似方才嫌恶和不忿的语气。孟锦华彻底呆了,听着头顶的话音,原来方才自己正是被抱到了娇棠怀里。
“不怕,此后再不会有人伤害到你们娘俩儿了。”舒清江说着,小心翼翼地接过娇棠怀里的婴儿,绽出一丝宠爱的笑,这是他的嫡女,第一个孩子。
孟锦华虽看不到,但是感觉得到,随着自己被人接着抱过去后,她心里一沉!
这!难道!
“乖女儿,叫爹。”听得舒清江的声音,孟锦华卯足了劲儿,狠命睁开黏黏糊糊厚肿的眼皮儿,看到舒清江那张脸后,仇人相见一时间急火攻心,加之气力全无,瞬间感觉到困倦难耐,便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