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先学没马上回答。虽然他明知道周书记不在办公室,但本能地向周书记办公室所在的方向扫了一眼,然后才连声说道:
“好的……好的……”
“现在有时间吗,能不能现在就过来一下?”
“好的……好的……”
梁先学这么答应着,但嘴上答应,腿上却挪不开不,他只是呆坐着。他心里一阵阵发虚。
他知道。作为省委书记的秘书,他不应该和其他省委领导同志发生除工作需要以外的频繁往来和过于紧密的联系。
特别是背着自己的领导和其他领导接触,这是在这一层次的政治生活中,特别忌讳的事情———有关这样的“工作纪律”。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却是此类高等级政治生活中,长期以来,早就约定俗成了的“规则”。
大家都这么很自觉地遵守着,保持着这一层次的政治生活所必须的和谐和周全。
但梁先学还是犹犹豫豫地跨过了这道“门槛”。
他有时间也找理由自我安慰自己,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工作……
是的,他这么说,并非没有一点道理。近一两年出现的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如果周书记一旦离任,马新忠接任省委书记的可能性越来越大,而詹继东接任省长的可能性极大,甚至接任省委*书记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一点他很清楚,詹继东在京*城也是有强有力的后援的,当然陆政东来之后,詹继东接任省委*书记的前景有些扑朔迷离,但可能性也是有的。
而更重要的是,詹继东深得周书记的信任,很多事情在周书记没在贝湖的时候,名义上是马新忠临时主持工作,可实际上却是詹继东,为工作着想,也应该让他了解更多的情况。
而且在周书记离开之后,自己也不至于马上就变成被人冷冻的角色,这对于自己今后还是很有好处的,但不管他怎么说服自己,他依然非常清楚,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这么做,仍然是严重违纪的———要知道他已经不止一次去詹副书记处“串门”了。但……这是詹副书记主动邀请他去坐一下,他……他能拒绝嘛每一次都这么犹豫。
犹豫之后,也还是要去。带上几份本可以这时候去送,也可以不在这时候送的文件,梁先学最后还是起了身,走向詹副书记办公室……
詹继东的办公室总是布置得那么有特色,这跟他整个人的气质一样,有种书卷气。
他知道詹继东从来不用秘书替他起草讲稿。特别是那些重要讲话,他都会像当年在学校里写毕业论文一样,找来大堆的参考资料和参考书籍,还要找一些对这一专题素有研究的同志,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跟他们做一些尽可能的探讨和切磋。
他会和他们争论,诱导他们向他提出种种反驳,以便于他在最后阶段生成一条对问题非常明晰而又有力的逻辑思路和阐述走向。他始终认为,“副手”的主要职责,就是给掌握最终拍板权的一把手当高级咨议。因此,在任何情况下,一个称职的优秀的副手都要十分重视和十分善于掌握情况,研究问题,准备方案,提供思路,当然还应具有相当全面的行政能力,去推行一把手所拍板定下的工作思路。即便是当了省委副书记这样的高级“副手”,已经在分工管辖的许多领域、许多部门里被赋于了相当的“拍板权”,他认为其工作的基本性质仍然没有变。
梁先学知道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周书明十分欣赏他身上这种研究问题的浓烈兴趣和深厚功力。这使他在政治上显得特别生动,特别不一般,洋溢着一股少见的学者气。
詹继东今天找梁先学。是想摸一下底,确切地了解一下周书明对马英华的态度,更准确的讲是对陆政东的态度,或者讲是对陆政东接下来一段时间。周书记对陆政东采取一种神秘策略。
“……还不太清楚周书记最后准备怎么处置这件事。但有一点是清楚的。他已经在让人去搞清马英华这个人的情况。他把这件事交代给组织部了,还有政策研究室的人。不过在态度上还有些犹豫,并没有下决心弃用或者启用……”
梁先学回答道。
如果说在走进詹继东办公室前的那一刻,他对自己究竟应该不应该来见詹继东还有所犹豫和忐忑的话,一旦坐在了这位副书记面前。所有那些犹豫和忐忑倏然间都弱化了,甚至消失了。
自己会不由自主地应和着宋海峰的每一点要求,去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每次来见詹副书记,梁先学都会产生这种感觉。
詹继东也的确有这样一种非常具有亲和力和震慑力的个人魅力。
机关里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感受:不能当面跟詹副书记说事。只要当面跟他说事,不管原先是怎么地跟他不一致,说着说着,你就会认同他了。就会跟着他的思路走了,你就不想再坚持自己那一套东西了。
等走出他办公室,回过味儿来了,可这时。你往往已经不好意思再去“纠缠”他了。所以,有人开玩笑说,詹副书记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气场”,对人能起催眠作用。也有人说那是一种先天的气质,既俯瞰一切,又亲和一切,是天生的“领袖”胚,学是学不来的。
“他交代给组织部和政策研究室谁了?”詹继东问。
“金部长和政治研究室的兰主任。”
“跟道申部长是怎么交代的?”
“他原话是这么说的,情况不管正面的反面的,都要搞清楚。搞彻底。”
“哦……”
詹继东稍稍沉吟了一下。这些事情周书记为什么没跟他提一下此事呢他心里不由得掠过一丝淡淡的阴影。他接着问:“你看周书记的意思是要同意陆省长的意见还是……”
“他没明说。”
“……你这个梁先学啊,”詹继东淡然笑道。
“这样的事,书记他怎么会明说呢,依你的分析呢”
梁先学犹豫了:“我……真不太清楚……”
“那……好吧……”
詹继东没再为难他,然后问了些生活方面的问题,比如他的小姨子的工作和住房问题还有没有困难等等等等。
然后,梁先学就赶紧告辞了。
梁先学走出詹继东办公室不多远,詹的秘书又追出来叫住他,跟他说:
“詹副书记还有点事儿……”
梁先学一听,忙转身要回詹书记的办公室。
秘书笑着忙拉住他说:“主任,你不用去了。是这么回事。詹副书记知道你家情况,为了让你更好的专注工作,你爱人妹妹的工作已经落实到了省财政厅,住房也已经安排好了……”
梁先学忙说:
“这……怎么可以……”
詹继东的秘书笑道:“没事。”
说着,又殷勤的把梁先学送下楼才,转身回办公室去了。
梁先学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又呆坐了一会儿。心里七上八下。仍然是忐忑。仍然是不安。同时又有许多的感动和感激。贡书记什么都好,但的确没问过他生活上的问题。
最近他确实是被小姨子工作的事情给弄得头大如麻,小姨子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考上了财贸校,而且还是委培的。
可是毕业之后,却是想进省城里的大机关,为这事,他那岳父岳母没少给他闹。
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能在周书记面前开口,至于说财政厅的领导他也不是不认识,这些人其实因为他的身份,对他都不错,他只要打个招呼,解决小姨子的事情也就一句话的问题,可他不能给下面的人暗示,因为周书记特别忌讳这一点。
詹书记这真是给他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忽然间,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地道,有一个重要情况刚才应该告诉他的,自己却犹豫了没说。
梁先学又呆想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下决心拨通了詹继东办公室的直通电话:
“詹书记,我是小梁……太谢谢了……”
“先学,你干吗呢,这么生分?”
“真的特别感谢领导的关怀……”
“嗨,你只有轻装上阵,才能干好工作,我这可不是为你考虑,而是为周书记的工作考虑,好吧,忙你的吧。”
詹继东已经没有兴趣听小郭说这一类的“客套”话了,客套几句就准备挂电话了。
梁先学忙说:“詹书记,您等一等,还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