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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 岂曰无衣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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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荆感激的了将一眼,继续诉说往事,众人虽未身临其战,但见常荆说及那位副将时由衷的敬仰神情,心知那一夜的守城之战必是激烈,都生出兴致,里里外外的围成了数圈,因练兵场上的人实在是太多,而常荆初次在这许多人前说起往事,略觉腼腆,也不敢放开声音,怕外面的人听不清楚,挤在里面的军士连口大气也不敢喘。

见此情景,将嘴角微泛笑意。

常荆对这往事说得极为详细,想来那一夜的事在他心里必是印象极深,“那一天傍晚,我亲眼着江将军出城,他手上只拿着一根削尖的木棍,穿着一身敝陋皮甲,**骑乘的不过是一匹驽马,身后也只随着一百老卒,可他的神情却象是手持锋锐钢枪,腰佩龙泉宝剑,全身披挂整齐,骑乘雄伟骏马,如凯旋般昂首出城,走到城下时,江将军忽然跳下坐骑,从怀里摸出一块贴身而藏的玉佩,小心翼翼的埋在了城门内,埋玉佩的时候,他的神色变得很奇怪,好象是辞别,又好象是伤怀,大家知道这一定是他的心爱之物,不愿落入贼人手中,说不定还是哪一位女子送给他的定情物,见始终在微笑的他忽然变得伤感,于是就有几位老人走上前,愿替他保管玉佩,等他杀敌后归还,万一不测,大家也会想尽办法替他把玉佩还给他的亲人,谁知江将军却笑了笑,很平静的说,‘我的亲人,不就是你们吗?今日能为守护自己的亲人出城而战,我很得意。’说着,他又轻轻抚摸埋玉佩的土坑,淡淡道,‘这块玉佩是别人给我的,也一直是我至爱之物,你们记住我埋玉之地,若我无命归城,就把它留给有缘人!’”

说到这儿,常荆忽然叹了口气,低着头不说话,似在回忆那位江将军埋玉佩时的神情,而四周竟也无人催促,或许,大家都能想到,那一块玉佩,必是一位红颜留于这姓江的少年将军,而这位江将军在锐身赴难之前静静埋玉,在他心里,填埋浮土的一霎,想来也惟有黯然离别之惜吧?只是,纵是不舍,他也依然出城。

沉默了好一阵,常荆才又开口道:“埋完了玉佩,江将军便跨上坐骑,带着一百老兵出城,一出城门,他便叮嘱城中百姓立即紧闭城门,从城内锁死门闩,决不可出城,他还说,今夜一战,不为胜负,生死不念,只为摧敌猖狂,灭贼气焰,因为即便中原百年乱世,也不容外寇肆虐!所以就算他战死城外,也要杀得高昌贼寇元气大伤,再不敢起犯我中原之心,城中百姓只要不开城门,定能渡过此劫!他还说,若大家要为他收尸,只需以一张旧皮相裹,埋入土坑,因为马革裹尸正是武人求之不得的归宿,听到江将军说出这样一番话,城中百姓的心里都沉甸甸的,好象是压着什么似的,很难过,谁都说不出话来,但大家都抬着头,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着江将军,着那一百老卒,那时候,我爹站在城楼上,把他那条断了多年的腿紧靠在城壁上,竭力站直了他的身躯,还把我高高举起,让我能仔细清楚江将军的样子,我爹说,我一定要把江将军的涅永远记在心里,我被爹举着,大半个身子探出城楼,着慢慢走出城外的江将军,我嘴里忽然大叫起来,也不知该喊什么,只知道自己当时想要大声喊出来,于是我一遍又一遍的喊着江将军这三个字,听到有孩子在城上喊他,江将军回头仰望,向我挥手而笑,那一刻,我见,那一天最后的落日余辉正洒在他面容上,照耀出了一张满面微笑的脸庞,我得很清楚,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因为江将军脸上,竟是最满足的笑容!”

常均音已然响亮,“高昌贼子知道城中守军都已弃城,所以在入夜后,他们漫不在乎的点着火把前来攻城,把应天城视为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可他们没有想到,就在城门外,竟有一位不肯弃下城中百姓的年轻将军带着一百名老卒突然呐喊杀至,只是一百零一人,他们的喊杀声却震彻四野,仿佛有千万人呐喊而来,城外到处是高昌贼的火把,所以我们都见江将军策马如风,杀向数千高昌贼寇,那一百老卒也紧跟在他身后,无一后退!第一个冲入贼军中的就是江将军,他手上拿的虽然只是一根削尖了的木棍,可他一棍就挑死了一名高昌贼,然后抢过那厮手中长刀,往贼军最密之处杀入…”

“往贼军最密之处杀入?”军士们齐声而呼,大家脸上都带着紧张的神情,仿佛已身临那一夜血战。

“是!江将军一马当先,杀入贼军最密之处!”常荆大声道:“我在城楼上亲眼见,江将军第一个冲入敌军,他打得非常勇猛,手上长刀纵横挥扫,每一刀砍过,他身边的贼军就会空出一片,再一刀挥过,又是一大片空隙,长刀掠处,无人可挡,每一次出刀,都能听到高昌贼的惨叫,跟着他的一百人也不愧是打过仗的老卒,他们呐喊着冲到江将军身边,把长刀砍出的空隙杀得更大,一百人围在一起,象是一团火,一刻不停的在高昌贼中烧灸,因为老卒们手上拿的大半都是棍棒,所以江将军每杀死一人,就抢过对方的兵刃抛给老卒们,他的武技非常高明,一手挥刀,一手抢夺,得我们眼花缭乱,几乎不清他出手的动作,有位老卒手上的棍子被砍断,一时没有兵器,江将军就把自己手上的刀递给他,又拿起断了的木棍,随手在老卒的刀上一挥,削尖棍头,象刺匕首般又戳死了一名贼军。他抢过一杆长枪,一催坐骑,又往前杀去,老卒们也都紧跟着他,就象是跟随着一起征战多年的将领,一拨一拨的杀着贼军。应天百姓在城上着他们杀贼,激动得又跳又叫,无论是老人还是少女,大家忽然都变得放肆,每个人都挥着手为城下勇士叫好助威,就算我们无力出城与江将军,但我们还能用自己的吼声为他们助阵,因为他们是在为保护我们而战,我们叫着,跳着,仿佛也在亲身杀敌,大家举着火把拼命挥舞,照着城下每一道英勇身姿。”

“可是,高昌贼毕竟有几千人,老卒们虽然勇敢,但一口气杀了大半个时辰,他们的体力已支撑不住, 渐渐的,一名老卒倒下,又一名老卒倒下,战死的老卒越多,活着的人也越吃紧,高昌贼的包围也越来越紧,聚在一起的老卒们被慢慢分开,一名老卒被六个贼子围住,身上被他们刺了好几枪,可他还不肯倒下,仍是拼命挥刀,江将军怒喝着冲到他身边,长枪猛刺,把刺那位老卒的贼子全部刺死,又弯腰去拉那老卒,想把他拉上马,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高昌畜生突然从后面刺了一枪,刺穿了老卒的胸口,又刺在江将军腿上,鲜血一下喷出,也不知道是那老卒还是江将军的血,可江将军好象一点也不痛,狠狠一枪挑死了那畜生,可他这一枪用力太大,枪杆忽然折断,十几名贼军趁江将军枪折,一起杀上,江将军只能挥着断枪抵挡,他身边的贼军越来越多,老卒们想去帮他,却被围上来的贼军连杀了好几人,有一位持枪的老卒见情势危急,拼了命的冲近,身上被连砍了好几刀也不肯退后,硬是在临死前把手中枪递到了江将军面前,‘江将军,接枪…’这是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因为出城前,江将军就是把自己的枪给了他,所以他要用性命来物归原主,江将军见此情景,放声大吼,用老卒还他的枪杀向四周,一枪又一枪的猛刺,似乎要把他的恨意贯注枪刃,他杀得是那样狠,狠的连高昌贼都能明白,他是在为那位老卒报仇,我们在城楼上见,就连腿上受伤时都没皱一下眉头的江将军,在见这老卒为他而死的时候,他的脸上,没有了笑容,只有很深的悲哀…那个时候,我听到爹爹轻轻说,‘有这样的将领,才有甘心为他赴死的部下…”

“接连杀了十几名贼军,江将军又冲向了其余人,他一边杀贼,一边喊着让老卒们向他靠近,聚于一起,就这样,他把被围的老卒一个个救出,但他的体力也已渐渐不支,随着一次次冲杀,他身上的伤口愈来愈多,腿上,背上,腰上,都有鲜血涌出…而他仍是不觉痛楚,用尽全力的救着每一位老卒…”

“老卒们终于又聚集在了江将军身旁,只剩下了二十几人,他们紧紧的靠在一起,一步不离,并肩做战,用残存的体力继续杀向贼军,没有人退缩,因为江将军依然挡在他们身前,所以他们仍然在用尽力气杀着每一个贼军,这就是江将军的决断,只要他们杀得人越多,那能威胁应天的贼子就会越少…”

“又是一次不顾生死的冲杀,还能站着的老卒只剩下不到十人,江将军身上又多了好几处伤口,他的坐骑也已被乱刀砍翻,但他的身躯依然挺直,就如出城时一样英挺,他转过身,很肃然的向老卒们点了点头,又向着面前的高昌贼招了招手,然后,江将军挺起身躯,握紧长枪,又一次冲上前去,在他身后,那几名老卒也大步踏上…”

“虽然,当时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幼童,可我着江将军和这几名老卒迈步向前,却觉得,他们每一步踏出,都带着一股强悍气势,事实上,不单是我,就连贼军都感到了这股气势,到江将军冲上,气焰嚣张的高昌贼竟忍不住往两旁散开…”

“好!”围坐而听的众军士早听得热血贲张,一起叫好,连十二龙骑和窟哥成贤几人也连连点头,他们脸上的神情也随着常荆的讲述不停变幻,待听说高昌人被气势所震,分散两旁,众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关山月用力一拍大腿,“高昌贼士气已夺,再不敢与江将军正面为战,好男子!可惜,竟不知此人名字!”

将也极专注的听着常荆诉说,但他并未象众人这般欣慰喝彩,神色也渐黯然,好象已猜到了那一战的结局,悠悠道:“可惜的是…我们都已无缘结识此人,乱世英雄,总舍身已平天下风波,风波既平,英雄…却是难归…”

大家听见将的感叹,微觉惊讶,但此时也无暇多问,只催促着常荆继续讲下去。

常踞轻一叹,似是不忍再去想那一夜的血战,但他还是接着回忆道:“当江将军再次冲上的时候,那些高昌贼果然已不敢轻攥其锋,好些贼军都畏缩着退开,任江将军往人群空隙而过,只有少数悍勇贼子迎上,江将军一鼓作气,刺死数人,竟带着剩余的老卒冲到了贼军阵后…”

“你们听,高昌贼果然被吓破了胆!”龙十二脸上满是兴奋神往之色,大声道:“真是位人中豪杰,常荆,这江将军果真杀出重围了?”

“是,他杀出重围了!”常荆肯定的一点头,神色间有着抹不开的悲哀,“可杀出重围又如何?高昌贼虽不敢拦阻江将军,但他们这一夜死了这许多人,岂肯就此罢休,待江将军带着老卒冲到阵后,高昌贼着满地尸首狼藉,又以为江将军欲突围而走,凶性大起,竟往城门杀过来,用铁锤大斧猛劈城门,想要砸开城门,入城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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