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一次又一次地做错了。
我以为自己可以做到,最后却发现这不过只是个愚蠢至极的想法罢了。
然而那一切,终究都过去了……
此时距离阿姐嫁入裴家,已经足足过了四年。
这四年里,腥风血雨。裴家也好,叶家也罢,甚至于整个凤城跟大越都曾天翻地覆。从十三岁到十七岁,我究竟经历了那些事,恐怕也真的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承明五年的冬日,来得同往常一样的急切。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便从熙承二十年变成了承明四年。
不过众人皆心知肚明,这其中的奥秘的确就只有那么一夜而已。
今日是阿姐的长子,我的外甥靖哥儿的生辰。
听说阿姐开始阵痛的时候,正是宫变那一夜。我有时想想,都觉得那一日好险。若是那一日事败了,那姐夫岂不是就真的要丧命,靖哥儿又还有几日可活?
好在,一切都好。
他平平安安地长至现在,也生成了极讨喜的模样。莫怪姐夫将他捧在掌心里疼,年年的生辰都要大摆筵席才觉得痛快。不过这到底太过惹人眼,又显得铺张狂妄,阿姐阻了数次,今年才算是不大办了。
只是就算如此,该请的人还得请。
所以今日一大早,五妹妹便来寻我。
五妹妹今年也有十二岁,过了年便是十三岁了。按照帝都里的习惯,她也该说亲了。只是父亲的新夫人自个儿年岁也不大,办起事来似乎也不如何,五妹妹的亲事恐怕还是会被阿姐给揽过去亲自办。
不过这样也好,如今父亲子嗣虽稍显单薄,但是新夫人年纪轻,迟早会为父亲再诞下几个孩子来。所以新夫人的心能在五妹妹身上放几分,谁也说不好。何况五妹妹虽得阿姐喜欢,又时常在三婶跟前走动,在府里的地位并不低。可是她到底只是个庶出的,怕是难以说上门太好的亲事。可这若是有阿姐出马,便容易得多了。
我看看五妹妹日渐长开了的容貌跟身段,便也忍不住感慨几句时光飞逝。
真的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五妹妹都已经这般大了。
一见到我,这丫头便蹙着眉挑剔起我的衣裳来,“象牙色的素面直缀?我的三哥,今儿是什么日子,就算是给靖哥儿添些喜气,也该换身喜色些的衣裳才是呀。”
不过十二岁的小丫头,说起我来倒是头头是道,左右她倒是像个姐姐,我是弟弟了。
我只笑了笑,便让人另取了身喜庆些的颜色换了,这才换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又听她道:“这才差不多。三哥你也老大不小了,今日二姐那想必各路夫人都是在的,你且去露个面,就这模样保管他们抢着为你说亲!”
“罢了罢了,这些事还是随缘的好。”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有些后悔同这丫头一道出门。
我的亲事,听说父亲是一直惦记着的,已经让那同我差不多大的新夫人开始帮着物色人选了。可是这事,我自个儿却是不大上心的。我见惯了后宅里的腌臜事,又经过了娘亲跟贺氏的事,不知怎地便对成亲一事心生恐惧,生怕自己的孩子将来也会越到这些事。
屋外白雪皑皑,我这心里也白雪皑皑。我倒是盼着能拖便多拖些日子才好。
等到好不容易出了门,到了裴家,我便被姐夫给拖到了一旁。
“姐夫……”因着幼时的事,我总是莫名地便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哪怕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记忆里的那个小九哥还是清晰如同昨日。
不过他倒是没理会我有些古怪的声音,只笑着对我道:“今日请你来,可不单单只是为了靖哥儿的事,等会可记得看仔细了。”
一番话说得模模糊糊,半响不知其中意思。我怔怔地还要再问,他却又抛下我便走了,也不知去哪里了,霎时便无迹可寻。我无法,只好又回去陪着一群相识却不相熟的人说些闲话。
“舅舅——舅舅——”
没一会,厅外便传来一个熟悉的雀跃声音。
我下意识站起身来,还没等站稳,便有个小小的身影像是一阵风似地撞进我怀里。
“靖儿,你怎么来这了?”这孩子生来力气便大,这一撞几乎差点将我都给撞得摔倒。我堪堪稳住身形,心中暗自庆幸,总算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跌倒丢人。
“靖儿是男子汉,自然是该同舅舅、各位叔叔伯伯们在一道说话才是!”唇红齿白的小童穿着簇新的小袄,掷地有声地道,“里头的都是娘们,靖儿不同她们一处玩!”
一席话说完,厅里霎时鸦雀无声。
这话说的,让众人该如何接都不知。
我讪讪笑了笑,俯身牵住他肉嘟嘟的小手,道:“好好,那靖儿就跟舅舅在一道。”
说起来,他出世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还能这样得他喜欢。因为那些往事,阿姐对我早就没了最初的心,而我也深知自己的错,从未奢求过阿姐还能真的既往不咎的对待我。
可是因为靖儿的存在,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谁也不知道为何,这孩子会这般喜欢我。因此,阿姐跟姐夫对我也一日日地亲热起来。到如今,就连我自己都觉得一切仿佛只是个梦。可是掌心里软乎乎的小手是那般的温暖,那般的真实。
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
我陪着靖儿玩耍了一会,这孩子点墨似的好看瞳仁滴溜溜地转悠起来,问了问时辰忽然拽住我的手,便将我往外边拖。
“靖儿,这是做什么去?”
“舅舅,你陪靖儿去园子里捉蝴蝶吧!”他仰着头看我,满脸诚挚。
我茫然地看了看外头白茫茫的天,这等天气,上哪儿捉蝴蝶去?大雪天的,园子里怎么可能会有蝴蝶?而且这般冷的天,园子里尽是白雪枯木,去了岂不是要挨冻,万一冻着了这小寿星可如何是好,还是不去为好!于是我便顿住了脚步不动,劝着他道:“靖儿,外边下着雪呢,可没有蝴蝶。”
他闻言挤出个鬼脸来,道:“舅舅你怎忘了,我家中可有个暖房呢,那里头既没有雪,也没有雨,这会花儿都还开着呢!既然花开着,难道不该有蝴蝶?”
我一直觉得自个儿是个有学识的,结果这会竟是被个小儿给问得顿住,不免觉得有些丢脸,便任由他扯着到了暖房。
我一直都觉得,裴家的银子八成都花在修建园子跟暖房这些物件上了。若不然,谁家能建这么个东西?
而且建得极大,里头七弯八拐,叫人摸不着北。我被靖儿扯着,到处瞎转。没一会,他忽然停住不动了。我疑惑地要问,却见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九夫人果真是个玲珑人物,竟还是个花木能手。”也不知是谁的声音,在隔壁响了起来。
紧接着,我便听到了阿姐的声音,“沈夫人谬赞了,我哪里真懂这些,不过是闲来无事种着玩儿罢了。倒是您家的大娘子,端得一手好技,听闻先前那盆扬名凤城的夜瞳便是令千金所培植的?”
“九夫人这才真真是谬赞了呢。”还是先前那声音。
应当只是不凑巧在这碰见了阿姐带了哪家的夫人来看花了。我听得无趣,又怕撞见了不妙,便想带着靖儿先行离去,却忽然又听到了一个声音。
音色清亮,尾音却有着微微的婉转。
这声音,极动人……
“夫人若是喜欢,那法子其实说来也不难,若是您不嫌弃,蓁儿愿献上方子。”
蓁儿……
我喃喃念着这两字,却一时想不起这究竟该是哪个字。一时间竟也忘了,这般就听了人家的闺名,极为不妥。
“娘亲!”
蓦地,靖儿松了我的手,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我是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只得有些呆滞地站在了原地。等到回过神来想要避开,却是已经来不及了。脚步声倏忽间便到了跟前,见是外男,那叫蓁儿的姑娘慌忙闪避到了一妇人身后,我只隐隐瞧见了半张粉面。
“阿姐。”我有些尴尬地唤了一声,又朝着那妇人行了一礼,急忙告退。临去前正巧看到靖儿笑盈盈地冲我做鬼脸,又见阿姐唇角带着抹莫测的笑意,当即明白过来。
我吓得忙不迭离去,一边腹诽阿姐不顾人家闺阁清誉,竟是安排了这种见面法子,倒显得我轻浮了,又像是算准了我这回定然便会答应一般。
这个念头才一冒出来,我立时便吓得有些腿软起来。
出了暖房,被冷风一激,我才有些缓过来。
仰头望天,只见原本还有些灰暗的天色不知何时竟也开始露出后头隐藏的湛蓝来了。映衬着地上积着的白雪,倒真的叫人有种身在梦境般的错觉来……
这人生,果真似一场梦。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