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欧西里斯的怀疑并没有错――希克森这样的联邦终极刽子手、有杀人执照的暴力狂、外加情绪极其不稳定有充分理由被指控为变态的偷窥者(他是情报局首领),真的适合来做公布提案这么重要的事情吗?虽然欧西里斯并不怀疑这个任性的孩子有一颗赤诚的心,但是让他对一个屠夫抱有好感还是相当困难。
要知道这份提案的政治意义远大,价值自然更不用说,且不说这种注定名留青史的东西,就算是一份一般的提案交给希克森这种暴力狂来处理,欧西里斯都不免产生所托非人的感觉。
阿隆索以前并不太关心其他种族发生的事情,也不是联邦的人,否则就肯定知道希克森在他年纪更小的时候,做过多少人神共愤的事情来。希克森把德文气病过两回,亲手杀死过五十多个联邦官员,指挥档案局的精锐卫兵攻击暗血议会的同僚十六次,绝对是人见了人怕鬼见了鬼愁猴子见了翻跟头的角色。而且希克森的暴力倾向闻名天下,那个时候,即便是阿隆索远在西大陆的萨拉多戈荒漠也多少有所耳闻,只不过并不十分了解罢了。
暴力狂来处理政治提案,那不是所托非人是什么?
如果阿隆索清楚地知道希克森做过什么,恐怕也会对欧西里斯的怀疑抱着肯定态度。
但是从另外一种意义上来说,阿隆索对希克森的信任,其实也没有错。
希克森早已经不是几年前的希克森了。
从萨拉多戈归来之后,希克森就在慢慢的蜕变,和阿隆索他们在一起混得久了,也就变得通情达理了很多――至少现在不会从别人的盘子里抢东西吃还一脸我不嫌你脏的慷慨。但是真正让希克森彻底蜕变的事情,还是路威的离开。
路威缓缓走入黑暗之门的一刻,希克森终于明白了很多事情,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无奈,明白了很多事情是无法逃避的,必须勇敢面对。
也开始从一个任性的孩子变得成熟。
所以德文才会感慨:“希克森,你终于长大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阿隆索把希克森给劝住了。如果是以前的希克森,火气上来,我管什么情况,先杀几个人泄愤再说。而现在,虽然希克森恨得牙都在抖,恨不得上去照着每个人的咽喉都咬一口,让世界彻底清静,但他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虽然确实比较艰难。
如果是让阿隆索来公布这份提案,肯定能够说得抑扬顿挫,博得满堂喝彩――至少也是心里的喝彩。但是希克森的死人音显然并没有这种效果,联邦高官们根本没有喝彩的心思,他们能够坐在这里已经是鼓起勇气了。至少有一半人打算国会过后立刻逃走,另外一半人则打算在国会进行一半的时候尿遁消失。
而且现在希克森正是强忍愤怒和杀机的时候,就算他憋住了,但是声音中透出的寒意还是让人坐立不安。德文也是心里有点发毛,不知道希克森的发言是不是用恐惧嚎叫说出来的。
不过恐惧嚎叫貌似只能用恶魔语来念咒,就算翻译成人类语,也不可能变成一篇条理清晰的政治提案,所以他只能打消了这种念头。
而事已至此,因为提案者本身就带有巨大威慑力,联邦的高官们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份提案的更加强大的威慑。
不过那也是早晚的事情。
很快,惊讶就浮现在了联邦官员们的脸上。
希克森正在叙述和联邦制有关的东西,这并不是提案的核心内容,而是阿隆索写着用来暖场的文字。阿隆索的考虑十分周全,希克森这种屠夫贸然参与到政治会议中会显得很突兀,如果不能拿出一点并不太重要又很精彩的东西,恐怕不能服众。
“几百年前,原紫罗兰帝国分裂,人类的国度分崩离析,于是两个国家产生了。一个是我们联邦,另外一个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帝国。”希克森面无表情地说,虽然是标准的人类语,但总让人产生每个字都是同一个音的错觉,十分阴森,用以止小儿夜哭有奇效。
官员们禁不住面面相觑,我了个去啊!这种通顺的政治文字,居然是从小祖宗的嘴里迸出来的!难道是冬雷夏雪,天崩地裂,小祖宗居然在用脑子参政议政啊!
德文一眨不眨地盯着希克森,如果在这之前德文还怀疑希克森吃错药了,那他现在就是在努力分辨眼前的希克森是不是妖怪变的。听说有一种叫格利精的妖精精通变形。
但是师徒十几年,德文如何认不出来眼前这个人正是自己那个号称政治会议冷场之王的爱徒。
希克森正在说提案,也不能阻止一群人好奇的眼睛的探询,只能很不自在地继续说下去。不过希克森看着这么多人不敢相信的目光,心里突然莫名的爽快!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阿隆索喜欢装x,喜欢调戏人了,这种感觉真是太他二大爷的爽了。
他继续说:“数百年来,我们称自己为联邦,但是我想问一问,你们有谁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联邦?恐怕你们都忘记了联邦的开国总统的话,他告诉我们,我们之所以叫做联邦,并不是为了区别于帝国,而是因为我们虽然是不同的人种,有不同的生活习惯,宗教信仰,但是我们为了反抗帝国的保证而团结在一起。所以,各位,联邦真正区别于帝国的地方,就是我们从来不像北方那些帝国皇室,将人民看作子民。人民就是人民,他们不是你们的儿子孙子,也不是奴隶。这就是联邦之所以称之为联邦的原因。”
众人不得不相信奇迹出现了。
希克森这话说得绝对有水平,也不能算是单纯的政治辞令,可以说是言之有物吧,而且还是在讽刺他们。骂人不带脏字儿正是政治辞令的水准所在,希克森一番话充分体现了含蓄之美,如果这话是另外一个政治人物说出来的,在场的人或许都要赞一声,但如果是出自小祖宗之口……
这个就会比较诡异。
希克森无视众人各种各样的目光:“所以,想一想先人的誓言,再看一看黑暗的现实,只能大叹人心不古。如今的联邦,已经名存实亡了。”
政客的脸皮比谁都厚,希克森诛心之言已出,他们也只是继续当鹌鹑。
只有斯托克顿神色微微黯然。
德文不明白希克森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变了个人一样,但是对于这种变化,他是抱着欣然的态度的。希克森是一个暴力狂,将来固然也能接任暗血议长,但是如果希克森有如此的政治智慧,对联邦更有裨益。
所以他在用眼神鼓励希克森继续说下去。
“暗血议会只效忠于联邦,并不效忠于政府。”希克森的神色更加严厉起来,“所以有些事情,作为暗血议会情报档案局的首领,我会毫不留情地去做。也请在座的诸位做好心理准备。”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小祖宗又想动手了?
不过希克森继续说了下去。
“关于联邦,我想不应该只是一个名字,我们必须想办法让联邦的精神传承下去。如何传承?很简单,制度和法律。我们制定制度,用以实施,然后用法律作为保障,才能确保联邦精神永存。这也是将这个国家从黑暗之中打捞出来的唯一办法。”希克森抛出了一个大炸弹。
众人立刻哗然,政治制度提案,希克森作的竟然是政治制度的提案!
德文也变了脸色,就算是突然有一个至高神赐福,也决不会让希克森的政治智慧像喝凉水一样凭空增长到如此地步。那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性:希克森的背后有高人指点。
联想一下现在的形势,那么这个高人就呼之欲出了。除了大贤者阿隆索,谁有本事劝住希克森并且指点他?
对于阿隆索,德文也不知道是该感谢还是该恨,阿隆索向来是大陆焦点所在,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大陆的暴风眼,他拆了占星塔的事情现在估计全天下人都知道了,在德文看来,联邦绝对会沦为笑柄。但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根据暗血密探的情报,笑话联邦的人并不太多,至少知道了占星塔是阿隆索拆掉的之后,很多人都是恍然表态:原来如此,怪不得,就这么完了?语气之奇怪让密探们都觉得很纠结。可见在人们的认知里,联邦把隆索得罪得这么狠,居然只被拆了一个占星塔,而不是联邦的又一次分裂,实在是太让人奇怪了。
甚至德文有些感激阿隆索,如果阿隆索能够让这些贪婪的家伙再收敛一些……唉,为什么阿隆索不是联邦总统?那不就天下太平了嘛。斯托克顿虽然也是个不错的人,可以从政客跻身政治家之列,但比起阿隆索亲自坐镇,还是差得远了。
既然知道希克森所做的一切很有可能是出自阿隆索的授意,德文立刻打起精神来。他和这些联邦政客并不是一路人,只是联邦离不开这些政客,不然以他们的所作所为,不用希克森,德文就把他们全都办了。
阿隆索出手绝不落空,他既然煞费苦心让希克森出来公布这个提案,定然别有玄机。
希克森继续说道:“众位或许会好奇,一个政治制度的诞生,需要探索与实践。但是无妨,今天我们只说构想,还有试行的建议,事关联邦的未来,请众位务必严肃认真。”
有些脑子机灵的人,已经想到了德文思考的那些事情。
希克森继续道:“首先的这个制度,叫做联邦制。现在联邦的权力基本全都把持在议会手里,总统也是议会会长,这样的政治结构不合理!”
语出惊人!
斯托克顿张大了嘴巴,不明白希克森怎么突然之间向自己开炮了。不过对方已经发出战书,不应战的话不是政治家所为,在众位官员之前,他作为联邦的国家元首,必须立刻表态。
当然了,面对希克森,斯托克顿底气不足,但是不妨碍他的机变:“希克森先生,联邦数百年来一直就是这样的制度,为什么您说不妥呢?”
希克森已经彻底平静下来,想起阿隆索平时调戏自己的种种,嘴角画过一丝坏笑。当然,这种笑容出现在阿隆索的脸上会让人觉得很促狭,出现在希克森的脸上除了增强本来就很高的恐惧感之外并没有多余的效果。
“斯托克顿总统。”
希克森的语气很温和,让斯托克顿大大松了一口气,小祖宗居然是要和我心平气和的辩论,那就好,您只要不直接杀人就好。
斯托克顿一辈子也只在萨拉多戈和希克森强硬过一回,之后想起来还觉得冷汗淋漓。
“您有没有想过,联邦的制度已经是五百多年前的了?”希克森平静地问:“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呃……”斯托克顿一阵错愕,“洗耳恭听。”
“从前有一个人,他坐船的时候把自己的宝剑掉进了河里。”希克森微微一笑,“别人都劝他赶紧跳下河,去把剑给捞上来,他却不慌不忙地掏出一个匕首,在掉落宝剑的船舷位置做了个标记。等到船靠岸的时候,他从那个标记的地方跳了下去,捞自己的宝剑,可想而知什么都没捞到。”
在场的众人能够坐到高位,都是从政治斗争中出来的,没有傻子。希克森说完这个故事,他们只是愣了一下,马上反应了过来。
斯托克顿更是满脸通红,这一记耳光打得可不轻啊,虽然听不见声音。
“斯托克顿先生,”希克森淡淡地说:“船在行走,水在流动,历史在前行,时代在进步,你在船舷处刻的标记再怎么清晰,最终也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你纵然有着政治家的气度,有着振兴联邦的梦想,但抱着五百多年前的落后制度不松手,怎么可能让这个国家真的脱胎换骨呢。”
国会一片默然,众人都被小祖宗充满哲理的一番话震住了。
天哪,小祖宗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斯托克顿羞愧得说不出话来。
希克森看着众人一片沉默,心里暗爽不已,当初被阿隆索用这个故事调戏的怨念顿时消散无宗。
想起阿隆索这两天和他交流的时候,特意传授的辩论技巧:“穷追猛打显示不出高明的手段,辩驳之时,向对手网开一面才是高人所为。”希克森强忍着宜将剩勇追穷寇的念头,继续说道:“斯托克顿总统不必羞愧,人力有时而穷,有些事情想不到也并不是你的错。你比起某些人来强得太多了,至少有一颗赤诚之心,如果联邦每个人都和你一样,那么这个联邦无需改革;但正是因为不合时宜的政治制度,所以才让这么多人腐化堕落。斯托克顿总统,变则通,不变则穷,使该到了有所改变的时候了,您说呢?”
斯托克顿心服口服,点了点头。
希克森能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并不奇怪,在阿隆索的朋友里面,希克森可以说是最难被调戏的一个,接触得久了,有几次希克森差点都呛得阿隆索说不出话来,可见希克森的辩论天赋不低。只不过小祖宗习惯于诉诸暴力,突然之间变脸,众人难以接受罢了。
希克森笑了笑,继续说道:“所以这份提案的内容之一,就是关于联邦制的试想。我先陈述一下。”
内容之一?那就是还有之二了?
不过希克森已经开始叙述,他们不得不把心神压了回来。
现在就算瞎子都看得出来那份提案别有玄机,这些政客们当然不想吃亏。
“联邦制,总而言之,是一种多中心的政体。”希克森朗声道:“多中心,是相对于现在联邦的单中心而言的。具体一点说,就是说我们要把这个联邦县分裂开来,分裂成不同的州,每个州都有自己的州长,州拥有各自的立法权和行政权,相当于一个自治的小王国。”
不顾众人的哗然,希克森继续说道:“同时设立一个联邦政府,统领各州,联邦政府拥有立宪法的权力,各州的法律不能违背宪法有关精神。联邦政府的首领就是国家元首,外交事项也是由联邦政府出面统一调度。当然,联邦政府的权力高于各州政府。这就是联邦制的基本原则。”
联邦的高官们面面相觑。
狠毒!太狠毒了!
政客们的心中翻江倒海,怪不得叫多中心制,这个制度如果实施,那么联邦就会变成很多个小国,在联邦政府的调度下统一对外,分散对内。他们在联邦的权力中心经营多年,但这个制度会将多少权力分散到地方啊?
简直不敢想象!
就算希克森再怎么强调联邦权力高于各州,但是被分走的权力还是回不来了。
希克森看着惊慌失措的众人,心中冷笑。联邦制只不过是暖场而已,一会儿说起总统共和制,你们还不得直接跳起来?阿隆索啊阿隆索,你简直就是个鬼才啊!
“看来众位都有很多意见想要发表啊。”希克森冷笑着说。
一个政府官员立刻站起来,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招惹小祖宗了,权力就是他们的生命,自己的权力凭空被削,也就是要了命,哪里还有那么多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