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嫊一踏入弘昌帝收藏瑶琴的清音阁,便觉得目眩神迷,神为之夺。
只见四壁挂着不同样式的瑶琴,有伏羲式、仲尼式、神机式、焦叶式、落霞式、连珠式……,细细看来,既有斫琴名家雷氏所制的春雷琴,上古时的号钟琴竟也挂在上面,边上就是司马相如琴挑了文君的绿绮琴。
裴嫊不由有些咂舌,看来除了早就被楚庄王毁了的绕梁琴,四大名琴中余下的其三都被弘昌帝给收入囊中。裴嫊实在想不到自己今生竟然有幸能得见这么多张传世名琴。
她顿时就把还要给弘昌帝抚琴这档子事给抛到了九宵云外,只顾着全神贯注的赏鉴起这些无价之宝来。这些古琴大都百年以上,其上断纹相间,极为漂亮。
裴嫊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触琴面上那些美丽的断纹,“独幽”琴的梅花断,“飞泉”琴的蛇腹断间冰裂断,“石涧敲冰”琴的小蛇腹纹间以龟背纹。
她只顾着在里面慢慢赏鉴,如痴如醉,却苦了候在外面的长喜公公。眼见这位进去了这么久还不出来,这可都过了圣上平日就寝的时辰了!有心想催上一句,但一想起临出寝阁时弘昌帝单独对他说的那句,“不许催她,让她慢慢挑选。”只得垂着脑袋,在心里干着急。
好容易见裴嫊终于抱着一琴出来了,他一张嘴咧得简直比挑到了中意之琴的裴嫊还要欢喜无限。
长喜是个不识货的,瞧不出裴嫊所挑之琴的好坏,只管她早些挑好了好回去跟弘昌帝复命。但弘昌帝却是个有眼光的,他一见到裴嫊怀中抱着的那张落霞式瑶琴,就神色大变,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立时喊出来,故作冷静道:“你怎么选了这张琴,朕的清音阁里可多的是名家所斫的传世名琴?”一副很是鄙夷她什么眼光的口吻。
裴嫊却对手中这琴极为满意,见弘昌帝质疑她的眼光水准,便忍不住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既然圣上的琴室中挂着那么多张传世名琴,那圣上素日所弹的又为何是一张制成不过十年的琴呢?”
弘昌帝一下子被她问的说不出话来。
“妾选的这张琴,虽然制成的时间也不过十年左右,但是圣上既然把它也收藏在清音阁,可见也不是凡品,这琴的面板虽然没有用梧桐木,改用了老杉木,尺寸上也比寻常瑶琴的制式略小了几分,但是其音色不仅也是四善九德俱全,音质上也更为细腻。也不知怎的,妾原本也没留意到这张琴,但是方一触弦,便觉得其音色手感极合我的心意,因了这等求不来的琴缘,便是再多的传世名琴,也及不上这张琴。”
只可惜也不知这琴是何人所斫,她找遍了琴背处,也不见一字,只在龙池下方处刻了一叶小小方舟。她只顾轻抚琴上丝弦,端详琴上贝壳制成的琴徵,过了半天,才觉得有些不对,怎的弘昌帝还不命她开始弹琴呢?
她正想抬头问上一问,却听他道:“你不是说要为朕弹琴吗,怎么还不开始?”
裴嫊听出他声音中竟有些微的焦躁,也不敢再抬头看他,忙静了静心神,调好了弦,定了清商调,左手按弦,右手轻抹,将心中所思所想,尽皆化为淙淙清音流泄而出。待得一曲终了,却似仍有袅袅余音不绝于耳。
裴嫊轻抚琴弦,觉得此琴不愧和她缘份深厚,最为相合,方才抚琴之时,那种和谐默契,让她简直有人琴合一之感,借琴音而一畅胸怀,实乃人生一大慰也。
她自觉方才信手而弹的自度曲虽委婉含蓄,但是那里头的意思却是清楚明白的表达了出来,端看弘昌帝能不能听而知之,领会出其中的意思来。
然而当她略带了几分期望地看向弘昌帝时,却见他正背对着自己,立在窗边,看着天边那一轮明月。窗外一阵秋风吹来,裴嫊这才觉得有些冷了。
弘昌帝关上窗子,头也不回地道,“夜深了,你先退下吧。”
裴嫊没想到弘昌帝的反应竟会如此平淡,忍不住问道,“可是妾这首琴曲弹得不好,不中圣意吗?”
弘昌帝仍是没有回头,“自然不是,你这首曲子弹得极好,只是其中深意,倒要朕再好生想想。你先下去歇着吧,不然,明晚又要顶着个猫熊眼睛了。”
裴嫊有些恋恋不舍的放下那张琴,她学琴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碰上这等和她相契合的瑶琴,这琴和她如此有缘,可惜却不是她所有。
裴嫊简直是一步三回头地慢慢朝外走去,眼见马上就要走出内室了,忽然回身跪倒在地道,“请圣上恕妾大胆无状,既然圣上方才也赞了妾此曲弹得甚好,妾与此琴又极为契合,妾抖胆敢请圣上便将此琴赏赐给妾,便当是妾方才抚琴的奖赏?”
所以说,这世上最可怕的莫过于欲望,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到了裴嫊这里,为了得到自己中意的瑶琴,居然生平头一次厚着脸皮求一个男人打赏。更可怕的是,她讨赏的时候居然一点羞耻的感觉都没有,只关心着弘昌帝会不会成人之美。
弘昌帝终于转过身来,看着跪在地上头一次跟他求赏赐的女人,不知道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朕不是说了吗,你那首曲中之意,朕还需再想想,等朕想清楚了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