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虞川眼见齐师妹与陶左谦身影愈来愈小,终已不见。
他垂头丧气,自知自己学艺不精,眼见心上人被人抢着奔走,非但无能为力,那人相貌也是未能看的清楚。
他心中忿恚无比,手拉缰绳,一拳打在道旁一株苍松之上。他力度大得异常,那松树虽有合抱之粗,似乎颇也禁受不起,松针伴着积雪沙沙落下,虽极为悦耳,他却已无心理会。
他忪怔一阵,忽然心中醒悟:“听他口气,已经知道师父来了沧州了么?他口气似乎不假,但他又怎会将师妹掳了去?”那个“他”字,自然是陶左谦了,意念及此,暗叫不妙。
他心下省悟,顾念师父安危,心想那人既已出言在先,必也信守承诺,齐师妹安危,倒也不顾。
他勒转马头,向白云深处驰去。
心中越想越是讶异,不禁念道:“参文星陶左谦?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许家集?那又是在何处?”
天色方明,漫天飞雪却下得一阵小,一阵大。北风呼呼刮着,满地冰霜。
陶左谦奔出两三里地,身后已没了蹄声,知唐虞川已不再跟来,便放慢了脚步。少女被他夹在腋下奔走,疾风夹着雪片,又是颠簸起伏,甚是难受。
眼见他身着一袭青淡袍子,衣衫单薄,虽是寒风呼呼,飞雪漫漫,他却仍是毫无知觉,似乎不畏严寒。
少女开口问道:“喂,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陶左谦道:“啰嗦什么,待会……”那少女待他说话,觑准势头,一指往他背上“大椎穴”点去。
陶左谦似未曾瞧见,仍续道:“待会儿你自会知晓。”那“知晓”二字甫落,少女已一指点在他背心“大椎穴”之上。
陶左谦向前一疾冲,道:“你干什么,挠痒痒么?”少女一指得逞,正自惊喜。
蓦地里指尖一颤,陡觉全身一哆嗦,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陶左谦续道:“怎地不说话啦,小丫头莫不是想占人家便宜,却反倒是吃了自己的亏。对了,你既是姓齐,这么说,你是单名一个倩字了?”
那少女凝气蓦然上冲,胸中突然舒坦,脱口道:“不错,你怎地知道?”陶左谦叹了一口气,目光突然滞缓,脚步也慢了许多。
齐倩仰视注目着他,见他悠悠神往。
正要开口询问,只见他容色缓和无比地说道:“十六年前,我在襄阳城见过你一面,当时也是朔冬,不过与今日局势,却是迥然不同。咳咳,那时战事繁乱,狼烟纷飞,宋元两军对峙,已成围城之势。
那时候我与你师父皆在襄阳,每日衣不解带,固守城池。如此天寒地冻,元军久攻不破,竟起邪念,也不知从哪里抓来百余个汉人,劝降宋人。那领头的达哈尔将军在城下说,若是宋人不开城投降,每过一刻钟头,就要杀了五个汉人……”
齐倩全身一颤,犹如身临其境,却仍不禁问道:“后来便怎地啦?”
她生性怜悯,想到蒙古人残杀汉人手段之凶狠,不由颤然心动。这时却不觉得腹中难受欲呕了。
陶左谦道:“抓来人之中,老少妇孺,哭做一团。元人凶残成性,说的话自然是当真的。但宋军固守,若是开城,遭殃的便不止一百个百姓了。再者元人此举,不过是故技重施,城门是万万开不得的。”
说到这里,问道:“你猜后来怎地?”齐倩道:“后来怎地?”陶左谦道:“鞑子眼见宋军丝毫不动,竟尔滋生怪念,赶来战马,一一将抓来的汉人手足头拴了,奋鞭赶马朝向五个方向,将汉人五马分尸!”
齐倩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陶左谦顿了一顿,似是黯然伤旧,过了片刻,又道:“三个时辰过去了,城下哭声成片,已然被鞑子杀了九十个人。
鞑子见我等仍毫不动容,遣一名士兵上前高声说道:‘我家将军说了,汉人若再固执,尚不开城,就先将这婴孩的肉骨一刀一刀割将下来。’你师父闻言大惊,跃上女墙往下一看,险些跌将下来。”
“只见那达哈尔右手执着明晃晃的弯刀,左手提着一个襁褓,刀尖离襁褓不过寸许之遥。那襁褓中孩子不住哭叫。
达哈尔在城下嘻嘻哈哈,手中刀口不住贴那襁褓虚劈几下,浑然不当一回事,他若是一失手,那孩子还有命活?你师父情急之下,竟飞身朝那达哈尔扑去!”
齐倩心下一震,幻想当时情节,只觉得惊心动魄。当下不再出口说话,双目集注在他脸庞之上,竖耳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