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斯伯勒伯爵夫人步履匆匆,裙摆微微凌乱,可见当伯爵府上忠心耿耿的管家向她回报卡洛丽娜夫人毫无预兆地不请自来之后,这位夫人已经第一时间摆脱了正在应酬的宾客往此处赶来,因为她十分担心她那被爱情蒙蔽了理智的女儿,可能再次做出某些不恰当的疯狂行为——正如她那本应遮遮掩掩、却闹得满城风雨的私情一样。
“卡洛丽娜亲爱的,你来的正好。”见到正站在卡洛丽娜夫人对面的,正是今晚‘唯一’的女主角,那位曼斯菲尔德伯爵的养女,贝斯伯勒伯爵夫人稍稍松了一口气,“让我来为你们介绍,这是曼斯菲尔德伯爵家的伊迪丝小姐。”
这位夫人一边安抚地捉住了卡洛丽娜夫人的手臂,一边暗自细细打量起了眼前这位年轻小姐,觉得她虽然长相漂亮、气质不错,衣着却有些朴素简单,不如今晚受邀的任何一位小姐光鲜;而更重要的是,她看起来并不合群,显然不具备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高超手腕,正如她那位依然融不进人群却自诩清高的姑母沃恩夫人一样。
尽管之前早已答应了侄儿的请求,贝斯伯勒伯爵夫人却不得不怀疑这位小姐是否真的有资格接下‘德文郡公爵夫人’这一重任,不仅因为她那据说在巴黎的贫民窟中度过的孩提时代,也因为曼斯菲尔德伯爵家族当中曾经出过的‘黑色贵族小姐’、‘真爱至上小姐’等等特立独行的女子,而其中一位更传闻正是伊迪丝小姐的母亲。
事实上,贝斯伯勒伯爵夫人尚不自知且不愿承认的是,如果单从‘特立独行’的疯狂因子上比较的话,恐怕暂时没有人能胜过她的女儿卡洛丽娜夫人。
卡洛丽娜夫人一把甩开母亲的手,气势汹汹地尖声道:“不必多费唇舌!我不是那些对你色授魂与的男人们!别在我面前用你对付他们的那一套!我不管你们以前发生过什么,但以后最好什么都不会再有!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你能继续在城里呆下去!”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这位原本就性情乖张的少妇已经不管不顾地带上了些许颇为凶狠的威胁口吻,令一向好脾气并且对于女儿极为溺爱的贝斯伯勒伯爵夫人也不由地皱起了眉。
贝斯伯勒伯爵夫人担忧地瞅了一眼四周飘过来夹杂着好奇、惊讶、讪笑以及鄙夷的各异目光,紧抿着忽然感觉越发干涩的唇,极力克制地一手按住卡洛丽娜夫人的一边肩膀,另一手死死拽住她正要挥动的不知想要做什么的手。
“卡洛丽娜!”这位夫人终于禁不住发出一声失态无礼,并且对她而言算得上严厉的呼喝,试图警告她那仍旧不依不饶的女儿。
“妈妈!”卡洛丽娜夫人被扭着手,却不肯安分,生气地说道:“别拦着我!我真不知道您为什么会邀请这样的人来!您难道不知道她身上那股子来自底层的泥巴味都没有清理干净么?我甚至还能闻到她流淌的血液当中与她那位不可言说的‘姑母’一模一样的污浊不堪!”
尽管理智仍在不留余力地提醒着尽量克制,然而卡洛丽娜夫人因愤恨和委屈而变得越发尖刻的声音依然不小,足以令这间屋子内听觉未出现问题的女士们听得津津有味,扇影掩映下的窃窃私语与眉目流转间的眼神交流,都令所有人原本就投注在那一方角落里的视线变得更加轻视、鄙薄,和高高在上的微妙怜悯。
“这真是够了!两位夫人!”刚刚闻讯赶到的沃恩夫人厉声喝止道。
快步上前将看上去极为无助而又可怜的伊迪丝护在怀中,沃恩夫人心中对于自己实在懒于应付这些曾经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贵妇人们之间那没有任何意义的唇齿官司,而躲去阳台透气一小会儿的行为后悔不迭。
“我的上帝啊!我的上帝啊!”沃恩夫人念了整整两句,这才勉强将起伏不定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深吸一口气道:“上帝作证!我恐怕这世间就没有比你们更加无力蛮横的人家了!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么?伯爵夫人,我一直以为您是一位品德高尚、值得尊敬的好夫人,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什么叫做‘眼见为实’!还有您,尊贵的子爵夫人,我听说您的崇拜者最爱将你比作威廉.莎士比亚先生所写的《暴风雨》中的小精灵,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忧愁,今日所见,您也的确正如传闻当中那样特别,带着一种理直气壮的反复无常,真令我们这等的凡夫俗子叹为观止。”
一时间,空气仿佛都随着沃恩夫人的最后一个尾音落下而寂静起来,人们似乎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只有一双双一刻都舍不得眨动的眼睛昭示着她们的存在感。
卡洛丽娜夫人瞠目结舌。
在她从小到大所生长的环境当中,大概很难遇见这样舌尖嘴利并且对她冷嘲热讽的女性,就像她从小坚信这个世界上只有公爵、男爵和乞丐这条曾经自以为的真理一样——尽管这条‘真理’最终在她十五岁之后被家庭教师下了狠力气纠正,而她也在几年后成为伦敦城里最出类拔萃的少女之一。
而就在今晚,在这位夫人从小长大的伯爵府中,竟有两个人原本该同乞丐没什么分别的可悲女子,竟敢当面指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