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沅坐到客厅沙发上,闭眼仰靠着。寂寂黑暗中,往事一幕幕,翻腾而上……
“失眠了,睡不着……给我讲个故事。”
“你每天写写写,还要我给你讲故事?”
“我也想当个听众嘛。你多好,动动嘴皮子就行,不像我整天在电脑上敲啊敲。”
“那我就随便编个啊。”
“洗耳恭听。”
他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胡编乱造了个关于一把剑的武侠故事。她听得入了迷,听完后,由床上一跃而起,“你从哪儿看的?”“瞎编的。”她迅速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脑,“这故事太棒了,得写下来!”
“宝贝儿,你不是要睡觉吗?”
“哎呀你先睡。”她迫不及待的对着电脑敲打起来。他知道她一旦进入状态,不喜欢被人打扰,便把脑袋枕在她腿上,看着她运指如飞。
看着看着他无聊了,埋下头,逗弄她。
“哎呀……你讨厌……”
“素材福利……”他坏笑。
几个小时后,她终于把一个短篇的初稿一气呵成写完,身上也出了一层薄汗,气喘吁吁。
他称赞她,“这样都能写完,我老婆真棒。”
她一脚踢开他,“讨厌!”
几天后,她跟他说,“我打算把那个短篇投杂志。你说笔名叫什么好?”
“你不是叫婉如吗?”
“不不不,这是你想的,换个笔名。”
“还不是你写的。”
“不一样啦。你说嘛,叫什么笔名。”
“那就婉清吧,清是我的字。”
“ok!”
一个月后,她跟他说:“那个短篇被编辑拿去参赛,获奖了!金奖,还有两万块奖金!你太棒啦,一篇抵过我好多篇的钱呢!这就是天赋啊,你快收拾收拾,去领奖!”
“傻妞!”他戳她脑袋,“这是你写的东西!”
“你想的!”
“我无偿提供构思。”
“不行不行……你得准备去领奖。”
“小碗,你别闹了。我就瞎想,不爱写东西,高考写作文都要命。去年年终总结,还找你帮我代笔。你把我推出去拿奖合适吗?”
他见她一脸坚决,只能说:“那好嘛,不去就不去。反正奖金照拿。”
“你去啊。”
“我也不去。”
“行吧,不去就不去。”他也不想她太受关注。
刚进大一时,她还是个懵懂的小女生,打扮也土里土气。她跟他交往,被他如珠似宝的宠爱。他已经大学毕业,走上金融岗位。在外人看来,这是高薪行业,可他刚起步,也没有太好的待遇,还得承担母亲的医药费,日子过的十分拮据。
即使如此,他也会省吃俭用,留一部分钱花在她身上。他一个人时一周的晚餐都是泡面,周末就带她下馆子。认识他之前,她穿的不是校服,就是很大的男款运动装。有了他之后,他非得带着她去买衣服,让她留长发,把她打扮的越来越漂亮。他就像养着一个小女儿,倾心宠爱。
她本就漂亮,青春无敌的年纪,被爱情滋润,又被悉心照料,整个人就像是破茧成蝶。她原本自卑内向的性格,渐渐变得开朗起来,跟同学之间的交往也多了。美丽动人的她,成为学校里越来越多男生追逐的对象,其中不乏家境优渥的富二代。
她眼里心里始终只有他,他却不安了。
那件事之后……原本俊秀的他,变得面目狰狞……
那段时间,他自暴自弃的提分手,她死活不肯。最终他还是敌不过内心的煎熬,自己回到她身边。他看起来跟以前一样,内心却多了一道自己都迈不过去的坎儿。
他把心里那块阴暗敏感的角落隐藏的很好,在她跟前依然是最好的男友。甚至比以前更好。以前他还时不时调侃挤兑她,发现她不对的地方会教训她。在那之后,他只有宠,她脸色稍有变化,他就哄她。以前她是被他捧在掌心的公主,后来,她变成了他的女王。
即使如此,他依然不安。她年轻漂亮,温柔大方,越来越迷人。她哪天半夜醒来,看到他这张丑陋的脸,再也忍不下去了,怎么办?
他想了一个办法……
他绞尽脑汁的帮她想故事,让她去写,去发表。他给她洗脑,让她站出去代表那个笔名。她由短篇到中篇到长篇,最终成为了畅销书作家,然而她写的故事是她最不擅长的悬疑类,故事的灵魂是他,她为那个灵魂绣制皮囊,让它能被人看到。
他的心里有了安全感。他圆满了她的梦想。她不能忘恩负义,不能离开他。她获得的名利荣誉需要他支撑。
她星光熠熠,他站在暗处。她被人竞相追捧,他跟在她身后。再卑微再压抑,他心甘情愿。他对她倾注了所有的感情心血,没有回头路,无法回头。这辈子,只能跟她纠缠在一起。
…………
他拿着她早上忘带的手机,送到她公司来。
办公室内,她坐在桌子前,在那些刚出厂的新书上签字。编辑在一旁说,“婉清,明天小纪的婚礼,要不要把你家跟屁虫带去啊?”
她知道他不爱去那种人多的场合,直接替他挡了,“算啦,他长得丑,别吓到大家!”
他僵在门边。
“你还真有公德心。自己怎么没被吓到?”
“我习惯啦。”手腕转动,漂亮的签名签下。
“明天婚礼上有一大票青年才俊,姐给你物色个帅哥,脱离苦海。”
她又笑了起来。不等她开口说话,他转身大步离去,脚步快的像是逃跑。
她们谁也没注意到一个人来了又走。她笑着说:“你别瞎操心啊,我现在的眼光由审美变成了审丑,没谁比我家内谁更顺眼了。”
当晚她回去,他缠着她要了一次又一次。她说累,他不罢休。
…………
“你甘心被她抛弃吗?”女人跟在他身边问。
“我们的事与你无关。”他冷着脸道。
“你难道不想挽回她?”
“……”
“你只要把她逼到绝路,她就会回来……她只能回来依靠你……”
…………
黑暗中,季沅缓缓睁开眼,望着幽暗的虚空。
苏源……苏源……
这个人是他恨不得剥离的过去……
他不能回到过去,他不会再做那个卑微的男人。卑微又可怜的,祈求爱情。
次日,元婉醒来,目光在装饰奢华的房内扫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季沅家里。想到这一点,她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今天是周末,元婉不用上班,元寄希也不用上学。
元婉调整好心情后,微笑着把元寄希叫醒,给他换衣服,带他下楼。她自己没有衣服换,身上依然穿着睡袍。
季沅就坐在一楼沙发上,脸上表情寡淡,眼底布满血丝,手里还夹着一根雪茄。
元寄希看到季沅,顿时高兴的叫起来,“爸爸——爸爸——”他挣脱了元婉的怀抱,朝季沅跑去。
季沅迅速把烟灭了。元寄希把他扑了个满怀,身上带着孩子的奶香气。季沅笑了起来。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不自禁弯起的笑容。
“儿子,刷牙洗脸没?”
“没有。”
“走,爸爸带你去。不理脏妈妈。”
季沅把元寄希抱起来,往楼上走,经过元婉身边时,他视若无睹,仿佛她并不存在。
一段时间后,季沅牵着元寄希下楼,父子两皆是焕然一新。
元寄希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穿着季沅找一线大牌设计师定制的童装。他们俩穿的是亲子装,一大一小的同款米色大衣,衬衣,针织衫,格子裤,贝雷帽,一对潮父潮子,满满的英伦风大牌范。
元寄希拉着季沅的手,还在下楼梯时就兴奋的跟元婉叫起来,“妈妈,爸爸带我去动物园玩!”
元寄希和季沅长得并不像,但此时此刻,任何人一眼看去,都会觉得他们是一对父子。
元婉穿着睡袍,站在客厅里,瞧那酷似父子的一大一小开开心心下楼……
她突然有种要被自己儿子抛弃的感觉……
心里警钟大响,元婉快步上前,拉过元寄希,板着脸瞪向季沅,“谁准你带他出去了
!”
季沅一声轻笑,看都懒得看他,低头看元寄希,蹲下身,轻捏他的小脸,“要不要跟爸爸出去?”
“要!要要要!!”他捣蒜般点头。
元婉把元寄希拉到自己身后挡住,不让他看他,“这是我儿子,我有权决定他去不去!”
季沅还没说话,身后的元寄希拽着她的袍子,“妈妈……我想跟爸爸出去玩……”
“我都说了,他不是你爸爸!”
“他是爸爸!!!”元寄希一次比一次回答的更为响亮硬气。这一次,他喊得憋红了小脸。
“行,你要认他做爸爸,我就不是你妈妈了!”元婉气的松开他的手,往一边走去。
元婉从没对儿子发过火,连重话都没说话。这下,元寄希懵了。他跑上前,拉元婉的手,“妈妈……你是妈妈……”
“他是不是你爸爸?”
“是……”他依然很有坚持的回答。
“那我就不是你妈!”元婉甩开儿子的手,“我们俩你只能要一个!”
难道她这个妈妈还比不过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她不信他真能从她这里把她儿子拐走!
元寄希哇的一声哭出来。他拉着元婉的手,哭着说:“你是妈妈……他是爸爸……”
元婉狠下心不理他。只要他还认他做爸爸,她就要强硬到底。
元婉不吭声,元寄希哭的更厉害了。眼泪淌满了整张脸,他死命拉拽着元婉的手,哭嚎着说:“你是妈妈……我要妈妈……我要爸爸……别人都有爸爸妈妈……我不要只能要一个……我要爸爸妈妈……”
元寄希哭的嘶声裂肺,元婉的心就像被狠狠扭绞了起来,眼泪控制不住的滚落。她别过脸,不让儿子看到自己的泪。
季沅走上前,抱起元寄希,擦拭着他的泪水,哄道:“希希乖,不哭。”
元寄希委屈的嚎哭不止,“不要只要一个……我要爸爸妈妈……我要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都在。希希都有。”季沅抱着他哄着,“你妈妈今天生病了。”
“……妈妈生了什么病?”他哭着问道。
“不让希希认爸爸的病。”季沅说,“这种病,我们只要不理她,就好了。”
元寄希抽噎着,“妈妈……为什么……不让希希认爸爸……”
“病了就是这样,会变很笨。希希,别哭啊。你再哭也会生病,变得跟你妈一样笨。”
元寄希抽了抽鼻子,渐渐止住了哭。
“希希,走,爸爸带你去动物园。”
“妈妈一起去。”
“妈妈病了,要在家休息。休息好了,病才能好。”季沅说,“希希也想妈妈快点好起来吧?”
“嗯。”元寄希点头。
“所以我们就让她留在家。我们出去玩一天,回来她的病就好了。”
季沅连哄带劝的,很快把元寄希哄好了。他抱着元寄希出门时,元寄希还乖巧的跟元婉挥手告别,“妈妈再见。妈妈病要好起来。”
元婉:“……”
她一直负气的不理儿子。结果,事态越来越朝她意外的方向发展……
她儿子居然真就丢下她不管,跟那个男人出门了……
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她绷不住了,转过身看去,发现季沅都抱着她儿子出了大门。
“元寄希!”她厉声叫道。
季沅淡定的拍了拍元寄希后背,“妈妈又犯病了,别理他。理她她就好不了了。”
元寄希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妈妈的身影,自言自语道:“妈妈,你要快好起来。”
“元寄希!!”元婉再次叫道。这小兔崽子!跟那个男人沆瀣一气……居然还不理她!
在她的叫声中,季沅抱着元寄希出了大门,走到院子里去。院子里停着一辆轿车。
元婉这下彻底稳不住了,飞跑着追出去。
季沅带着元寄希坐上车,车门刚关上,车子还没发动,只见穿着睡袍的元婉喘着气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