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十九点头,表示赞同。
他即起身,召来使团中的文书,却不肯当着邓舍的面写信,而是告了个罪,转回房内,掩****窗。多时,把信写好,细封住了,又再出来,交给邓舍。邓舍给田丰的第二封信也写好了。便选出信使,快马送去棣州。
看看天色不早,邓舍早备好了酒宴,殷勤邀请刘十九。
刘十九哈哈一笑,说道:“自俺来入益都,未有寸功。为救安丰,还更劳累殿下南下。偏偏殿下待客却又殷勤非常,大宴、小宴不断,还真是叫俺惭愧。”他心情不错。本来预想的,邓舍定会推三阻四。却是万没料到,他居然这么爽快地便答应了南下之事。再去看邓舍,刘十九是越看越觉得亲切。心中暗挑大拇指,想道:“都说燕王狡诈,这些人却都是看走了眼了。燕王殿下,明明就是个大的不能再大的忠臣!”
邓舍微微一笑,话语亲切,说道:“大人何必如此讲?大人已为益都丞相,又何来‘待客’一说?前数日,大人初至我益都,行色匆匆,次日即转去了棣州,我还没来得及给你介绍益都的官员。以后你们都是同僚。南下之事,既然已经定下。今晚宴席,便不讲别事,只叙同僚之谊。
“……,大人,你先请。”
刘十九也不客气,呵呵一笑,转身出堂。才出堂门,猛听见脚步急促,慌忙转头去看,险些与一人撞在一起。他稍微往后退了两步,见来人满头大汗,神色焦急,顾不上与他赔罪,略行一礼,即入了堂内。
刘十九目随之,见此来人奔至邓舍身前,附耳低语了两句。邓舍微蹙眉头,嘴唇动了动,因声音太小,也不知回答了些甚么。只见他又提起右手,轻轻往下斩了一斩。来人躬身行礼,大声说道:“是!谨尊主公令旨。”大踏步地又出来了。进去堂内时的焦急神情,此时也换了一脸的杀气腾腾。在堂门口,这人再又给刘十九行了个礼,转身而去。
刘十九不免好奇,等邓舍出来,问道:“适才入堂之人,不知是谁?”
“大人不认识么?是了,前几天大人来,他刚好有事,没能随我一起前去相迎大人。此人即为我益都左右司都事,名叫刘名将。现掌刑罚之事。”
“俺看他入堂时,神色焦急。不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么?”
“也没甚大事。不过三两蟊贼,不自量力,在地方生乱。劫杀了两队商贩。我已经叫刘名将去严办了。”
“三两蟊贼?”
“大人也知,益都战事不断,且山东地方,民风自古剽悍。大名鼎鼎的梁山泊不也就在山东么?故此,便颇有些地痞无赖,因为战事就此而落草为寇。平素倒也没甚么大的损害,就是常常骚扰商贩,着实可恼。”
“原来如此。不过,虽说是三两蟊贼,却也不能放之任之。殿下怎么就没有想过,将之彻底剿灭么?”
“我其实本早就有打算,想将之彻底剿灭的。只是一直抽不出空来。现在不是又已决定南下了么?暂时之间,也便只好再缓上一缓了。……,此皆为小事,不必多讲。大人,你请先行。我给你介绍同僚要紧,些许蟊贼,何必多提?没的影响了大人的兴致。”邓舍肃手作礼,笑而言道。
刘十九也没多想。天下战乱日久,本就处处盗贼丛生。这种事儿,本就并不少见。他也是一笑,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当先而行。
两人自去宴会场所。
邓舍巧妙设计,刘十九不知不觉,已经渐入其彀。益都、海东积极备战,这边且放下不说,只说方从哲。自出了益都,星夜兼程。他本为文弱书生,并非赳赳武夫,却也是难为他了,日行两百,夜亦少说百里。几乎不眠不休,十来日后,进入了孛罗的地盘。又一两日,来到大同。
这次不比上回。上回出使,罗国器是正使,这一次,方从哲便是正使。这一次,也非是为借粮而来,而纯粹是为说服孛罗而来。所以,随行的使团成员也不多。为保护方从哲的安全,邓舍依旧派了时三千随从。
来入大同城内。看城内景象,若说苏州是繁华奢侈,大同便是杀气森然。
大同北拒阴山,南控恒山,锁扼内外长城,地当晋、冀、蒙交通要冲,自古便为北方之军事重镇。历史上游牧民族之入侵,便是多从大同突入,继而进击晋、冀,从而称雄中原。自前辽建都北京,号南京幽都府;蒙元得天下,亦以北京为都城,改称大都。大同的战略地位就更加的重要了,成为了都城西北部的门户,居高临下,有高屋建瓴之势。
孛罗屯军大同,大都之蒙元朝廷上下皆视之以为“京城悍蔽”。大同的地位,由此可见大概。诚然锁钥之寄,其实中原大门。得大同,便可保晋冀之稳;失大同,便形同腹地全开。
不但地位重要,又且山西民风,较之山东,不遑多让。亦然自古剽悍,风俗尚武。五代时,后汉立国山西。山西,因为在黄河之东,又被称为“河东”。后汉高祖刘知远麾下有员名将,唤作郭威的,当刘知远未起之时,便曾经这样与刘知远说道:“河东山川险固,风俗尚武,土多战马。静则勤稼穑,动则习军旅,此霸王之资也,何忧乎?”诚哉斯言!孛罗盘踞大同,占有半数的山西之地,势力远出塞外,虽其或稍逊察罕一筹,但是较之天下群雄而言,他却也实际上是占有举足轻重之地位。
方从哲等人来入大同城内,因任务紧迫,不及细细观看人物,也没功夫去寻关系,来不及慢慢与孛罗搭上线,更没有时间去做休整。直接径去孛罗府前,投了个名帖。厚厚贿赂了看门之人,请他尽快传递呈给孛罗。
孛罗接到名帖,打开一看,上头只有一行字:“客从东来,有千里之地,欲献与公。”
“客从东来”?东边是哪儿?海东。孛罗见此话的口气如此之大,不免动了好奇之心。即传令,叫入府来相见。
方从哲留下了时三千等人,教他们在府外等候,说道:“十数日兼程赶来大同,事关重要。如能说服孛罗,则主公大事可成。如不能说服孛罗,则主公事或难为。从哲重任在肩,而到底能否说服孛罗,便在此一举了。
“诸公且在府外相候。若果可成,则至多一个时辰,我必出来。若果不可成,则孛罗与士诚不同,他和我海东本即是为仇敌也,以为我皇宋是他杀父的仇人。孛罗又嗜杀,更和士诚不同。并且粗鲁无文。想当年丰州一战,尽屠我辽阳红巾万千之众。又且上次去浙西,只不过是为了借粮;这一回来大同,目的却更是为了挑拨。性质更是越发的不同。则我还是否能走出这个门,实难预料。一个时辰之后,若不见我出。诸公便请自回益都。不必再等我了。”
风起街上,层云变色。
时三千等人,皆慷慨威武之士,既受命此来,岂会惧怕一死?皆道:“公但请入内。来则同来,去则同去。公若不出,吾等亦绝然不会先行。”
方从哲道:“不然。此行非关你我性命,更关系国家大事。从哲若死,则易;诸公跋山涉水,再回去益都,将此事告诉主公,则难。孛罗必会沿途追杀。从哲书生,此所谓:‘易事者,我为之。’诸公豪杰,则所谓:‘难事者,请诸公为之。’且以一个时辰为限。牢记!牢记!”
孛罗府前,一队队的军卒持枪站立,铠甲黑压如云,枪戈明亮如林,阳光投射下来,映照其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方从哲说的话在理,时三千诸人彼此相视,慨然应道:“公既如此说,便如公之言。以一个时辰为限。公请入内。”
风萧萧、枪戈寒,方从哲与诸人一揖作别,挺胸昂首,阔步而入。时三千等见他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庭园深深的孛罗府中,终不曾回顾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