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是邓承志来到,邓舍心中一跳。赵过也看见邓承志了,忙上前,帮他清开道路。邓承志来不及与赵过说话,疾奔至邓舍身前,附耳低语,说道:“昨夜,济南城外。我军与鞑子的巡逻队狭路相逢,提前碰面。”
“狭路相逢?怎么回事?”
“通政司的情报,鞑子从没夜间出城的习惯。但是便在昨夜,却忽有一个百人队的鞑子骑兵,趁夜远出城外,去了函山边的一处县城乡间掠粮。正碰上地方上的巡逻守军。两下交战。守军人少,不敌众。败绩。遁入函山。鞑子紧追不舍,又恰好撞见了我军埋伏在函山的那两个营头。”
“撞见之后怎样?”
“带队的柳三郎,当机立断,发动埋伏。可惜,却没能将其尽数全歼。逃走了约有三四人。”没能全歼,叫元军逃出了三四个。邓舍闻言,面色陡变,霍然转首,说道:“如此说,我军埋伏的消息走漏了?”
消息一旦走漏,济南城中的元军定然就会有所防备。济南城中的元军一有防备,原本预定在今日下午会发生的函山遭遇战,怕就又会难免因此生变。一旦遭遇战因此生变,整个的作战计划就也会随之付诸东流。
邓承志低声道:“说是走漏,消息确实走漏。
“但是,柳三郎还算做的不错,又当机立断,引了人,追踪鞑子,直到济南城下。并又便在城下,射死一人,斩杀一人。耀武扬威。终将城中的鞑子激怒,诱了数百人出来。柳三即转马而走,且战且行。虽未能全部按照计划行事,但是好歹也算是丢了两个县城给与鞑子。”
按照海东原本的方略,应该是接连放弃三座县城,以之诱使济南城中的元军深入益都腹内,从而好借此向刘十九夸大其之威胁。又进而,再据此顺水推舟、改变南下之计划,转而先取济南。柳三郎的接连两次临机应变,虽未能全部完成原定计划之目标,但细想之下,却也算是不错了。
邓舍心中一松,随即,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又是眉头紧蹙,问道:“这两座县城,都是昨天晚上丢的么?”邓承志答道:“是。”
又再按照预定的方略,丢失县城应在今日下午,开战应该是在明天中午。但是如今,却在昨天晚上就把县城给丢了。也就是说,县城丢失的时间提前了大半天。那么,现在就有一个抉择,摆在了邓舍的面前。是继续按照预定之方略,依然等到明天再开战?又或者还是改变计划,既然县城提前丢失了,那么,索性就便把攻取济南的攻势也提前发动?
“你们分院的意见是甚么?”
“时间若长,必有漏洞。”
为什么深更半夜的,邓舍埋伏两营军马在函山角落?又为什么柳三郎悍不畏死,主动去济南城下挑衅?又是为什么,数百元军出城,就能轻巧地连续攻取下两座县城?诚如邓承志所言,如果拖延的时间一长,济南城中的元军有很大的可能就会反应过来。虽然说,他们也许不会由此就能猜出邓舍的真实用意,然而,必有防备却是肯定的。若是等到那个时候,再要去攻打济南,起不到出其不意的效果是轻,难以速胜则重。
邓舍做出了决定,说道:“即传令,命各部备战。八百里加急、快马送信,问李和尚诸将到了没?若是到了,传我将令,作战时间,提前至今日午时。”不管李和尚诸将现在到了没,午时之前,定然是都能赶到的。先令各部提前展开动员,待诸统军的重将赶到,即展开攻取济南之战。
“是。”邓承志凛然接令。
“佟生养呢?”
“昨夜是佟叔值勤。熬了一宿,刚回去府上休息。”
“叫他起来。准备好他的骑军。事既有变,不可不防。他的这一支预备队,没准儿也会就此提前用上。”
邓承志接令,又问道:“棣州田丰那边?”
“也是八百里加急、快马给他送信。就说计划改变,我军要先取济南。令他至迟到明天夜间,要把军队开到济南城外!”
棣州距离济南两百来里地,即便是急行军,一天的功夫也是赶不到的。何况,中间还需要排除去送信与田丰的时间?所以,只有令他明日必须赶到。这也还是非得要他拼了老命,从接令就出发,紧走慢赶不可。
邓承志奉令而去。
邓舍与他的说话,都是低声,又且鼓乐齐鸣,周围的环境吵闹不堪。是以,没有外人听到。赵过注意到,邓舍隐有忧色,凑过来,低声询问:“主公?承志来是为何事?可是前线,……?”邓舍简单答道:“昨夜遇敌,攻城之战,我已令提前发动。”声乐入耳,罗家人已经走出门外。
百十人拥簇之间,正中一人,凤冠霞帔,带着花冠,大红的盖头。
虽瞧不见容貌,诸人却也尽知,此必便是新娘子罗官奴了。罗李郎亲自随行左右。这新娘子出门,自出厅堂起,一直到上轿,有一个规矩,脚下不能沾尘,也不可落地。即便必须着地,也得有人背。通常都是兄弟或舅辈。罗官奴没有兄弟,舅舅倒是有。但是,却仍旧又还是因了邓舍的身份,她的舅舅们虽然为了此一婚事而早就来到了益都,却硬是没一个人敢背的。燕王妃,太尊贵。最重要的,还有身孕。背出来个问题怎么办?没人有这个胆量。不过,这也没关系。前边铺上毡子、地毯就是。
此一风俗,早在唐时,便就有了。当时叫做“传毡”。白乐天《春深娶妇家》诗云:“青衣转毡褥,锦绣一条斜。”
有个说法,意谓不能父母家的土带走,也即是说,不能把父母家的祖传财富带走。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既然嫁出去,那就是别家的人了。两块毡子,前后传递。新娘子走到哪儿,毡子便铺在哪儿。中原一带,也有用袋子的,称之为“传袋”,意思不言而喻,“传宗接代”。
邓舍身为海东之主,虽然俭约,却也不差这么一块两块的毡子,虽然规矩如此,做的地毯倒是不妨可以大一点。大红的地毯,羊毛质料,雍容华贵。倒却也是因此,免去了一些罗家下人们的传递之劳。
新娘子已出,诸伴当齐声高呼,又是一阵大叫:“新妇之,催上轿!”
这一句,却是没这个规矩的。人皆好热闹,喊叫几声,也是凑趣。邓舍不以为怪。罗官奴上轿。上了轿子,却还不能就行。要赏赐花红,给利市钱。否则,迎亲队伍不肯起步抬轿。有读过些书的,乱声喧闹:“高卷珠帘挂玉钩,香车宝马到门头。花红利市多多赏,富贵荣华过百秋。”
讨个好口彩。说的新娘子高兴了,大把的花红自洒将出去。邓舍掩住心事,笑眯眯,任诸人去闹。直闹了多时,等迎亲的伴当对拿到手的花红都表示出满意了,这才鼓乐一声又起响,打道转回燕王府。
随从邓舍迎亲的诸伴当,可不比罗李郎。
他们能被邓舍挑中,本身就已经说明他们皆是为邓舍的梯己人。其中胆大包天的,着实很有几个。邓舍是主公,罗官奴过了门,便即为主母,该有的礼节肯定不能缺,但是该闹的,他们却也是肯定会去闹一闹。所以,要花红、要利市,没一个人肯手软。甚而有之,还有去逗罗李郎的。
依照规矩,女家需用酒礼来款待迎亲的来人。罗李郎又亲自出马,当了主陪之人。他本也是一身吉服,穿戴的整整齐齐,却万万没有料到,这些军爷们没人贪酒,更没有去叨菜,反而打个唿哨,一拥而上,把他围住,掏兜的掏兜,摸怀的摸怀,只去找钱,搞得他衣衫凌乱。
他却是还不敢生气,唯有陪笑不已。还是赵过看不下去了,斥责了几句,诸人方才罢手。跟了轿子,随从邓舍,转回去向燕王府。
这接了新娘子,回府上的路上,却是还有个风俗。亦然还是早在唐时就有。称之为“障车”。即市井无赖、乃至王公拦路求酒、要钱财。北宋初年,此俗仍有流行。大约是闹的太不成样子,宋太祖还专门为此下了严诏禁止。此后,此风遂有所减。邓舍是燕王,没人敢拦他的车。此一条,却是不许多说。但是,没人“障车”,却有人“拦门”。
“障车”之风俗被禁后,便就出现了“拦门”。即在迎亲队伍回到男家门口时,乐师、歌使等人不让新娘子下轿进门,念些礼颂诗,仍旧还是讨要利市钱。
这到了燕王府外,有早被选出来“拦门”的一个乐师,壮起胆色,来到门首,伸开双臂,念诵礼颂诗,说道:“仙娥缥缈下人寰,咫尺荣归洞府间。今日门阑多喜色,花箱利市不须悭。”赵过迈步出来,答道:“从来君子不怀金,此意追求意转深。**诸亲聊阔略,毋烦介绍久劳心。”
这几句,则便是为代男家答复的《答拦门诗》。赵过熟读成诵,又是提足了精神,却是难得,居然在念的时候没有结巴。答复过了,再有利市钱洒出。观看天色,已至巳时。邓舍与罗官奴,喜气洋洋,前后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