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罕起身,来到地图前。李惟馨指点说道:“大同与冀宁路之间,山地很多,尤以东部的五台山最为崎岖难行。五台山山势连绵,占地极广。过了五台山,就算是到了我冀宁路。大帅,虽然我军在大同到冀宁的沿线安插布置下有许多的细作、岗哨,但是在五台山里,却没有多少耳目!如果孛罗帖木儿遣出一军,走五台山,突然出现在我冀宁路的侧翼?”
“走五台山?”
王保保插口说道:“但是,五台山在东部,孛罗的那支军马却是出城西去。”
“虽是出城西去,不见得就是果然西去。‘声东击西’,故布疑阵,也属寻常。”
李惟馨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如果作此大胆的假设,假设孛罗出城西去的军马实际上又绕行向东,潜入了五台山中。如此,便可以解释为什么我军的细作、岗哨一直没有他们的消息。并且,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接连七八日,这支军队都行踪不见。毕竟走山路,还是很不好走的!更还可以解释,为什么现在我冀宁路外的那五千人马到现在还按军不动!”
似乎是一个正确的推断。各方面的疑点都因此得到了解决。但是李察罕却沉吟不语。王保保道:“父亲大人?”
“李先生的假设颇有道理。那依先生看来,若是孛罗果然如此,我军该如何应对?”
“五台山甚大,出山的道路也多。我军若想把他们堵在山中显然是不可能的。要想应对,卑职有上、下两策。”
“上策为何?”
“上策者,我军对此故作不知。在冀宁路的前线战场上也不必急着与孛罗军决战,与以前一样,他们不动,我军也不动就是。另遣一军,抄小路,至孟州一带,埋伏左右。孟州,乃是从五台山出来到我冀宁路的必经之处。只等孛罗的这五千人经过之时,我军突然出击,给他包一个饺子!打个歼灭战。只要消灭了这五千人,按兵不动的那五千人不在话下。”
“先生此计,是打援?”
“不错!”
“真好计策。从来只多有‘围城打援’,先生却是反其道而为之。妙哉,妙哉。”李察罕无意中的一句话,正好说中了济宁路宁阳城外的战事。海东对宁阳,就是由攻击一方所做出来的标准的围城打援。但是,李惟馨此计,却是由防御的一方主动出击,长途跋涉,前去打敌人的援军。
王保保问道:“不知先生的下策为何?”
“孛罗的那五千人不知何时会到。卑职的下策,便是不等他那五千人,直接先对驻军冀宁路外的五千人发动攻势。只要能够快速地打掉这五千人,那孛罗的另外五千人即便穿过五台山,出现在我冀宁侧翼,也定然是毫无作用了。”
“此计与方才计策的不同,区别只是在先打哪一路。先生为何称此计为下策?而却称适才那计为上策?”
李惟馨微微一笑,侃侃而谈,说道:“原因很简单。上策者,是我军守株待兔,主动权百分百在我军的手中。而此一计,虽然看似主动权也在我军的手中,但是却因为冀宁路外的那五千孛罗军马连日来一直在不停地挖沟、筑垒,防御之势已成。我军贸然展开攻势,怕是难以速战速决。一旦不能速胜,而孛罗的另外五千人又及时赶到,则战场的形势便就会很容易出现持久、胶着的情况。所以,相比上策,此计只能是下策。”
“如此。先生是倾向采用上策了?”
李惟馨缓缓颔首,说道:“正是如此。”
室内安静下来。李察罕目注地图,深思不语。诸人交换个眼色,孙翥问道:“不知大帅意下如何?”
李察罕没有回答他,而是在看了大同、五台山、晋冀等地看了多时之后,把视线转去了大都,在上边点了两下,叹了口气,说道:“皇上和皇太子的日子,都不好过!”诸人皆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为何突发此感慨。
王保保脑子转得快,说道:“父亲大人突发慨叹,可是因为想起了皇太子提出的条件?”
他去大都与蒙元皇太子结盟,不可能只得到好处,没有付出。蒙元皇太子当时提出了三个条件。一个是,待打败孛罗后,希望察罕帖木儿能够亲率军马,前去大都,支持皇太子,迫使元帝禅让。
这首要的一条是和政治有关。其次,是和粮食有关。
邓舍在益都已然立足渐稳,渤海湾上来回都有他的水师巡弋。张士诚以此为借口,拒绝再通过海路给大都送粮。不走海路,便只有走陆路。陆路运粮有两个麻烦。一则,漕运不通,难以大规模运输;二来,即便是小规模的运输,沿途盗贼丛生,安全也是难以保证。蒙元皇太子因此而要求察罕,在与孛罗交战的同时,务必一定要保证陆路运输的安全。--如果张士诚从陆路运粮,大部分的路线都是处在察罕的控制范围内。
其三,还是和粮食有关。
虽然说,大都的特使已经去了松江府,也许说服张士诚从陆路运粮并不太难,但究竟远水解不了近渴。三四月份,正青黄不接的时候。去年,张士诚便是在这个时候给大都送去了十一万石的粮食,经过一年的消耗,早就快要用空。大都城中,已经再度面临缺粮的危险。蒙元皇太子要求李察罕,命令他先从晋冀运一部分粮食,送去大都。而且,并又要求,这部分粮食不要直接交给朝廷,而是给搠思监和朴不花,由其控制。
李察罕说道:“大都缺粮。皇太子虽然只是要求老夫一个守好陆路的运输路线,一个先运一部分粮食送去大都,但是不用多说,想必诸位也定然能够猜得出来,皇太子最想要的,怕实则却还是与我军一样,希望我军能快速地击败孛罗,一扫后顾之忧,然后大军东下,攻取益都!”
李惟馨道:“大帅所言甚是。邓贼一日不除,则我大都便一日不能安稳。”
“所以,先生的上策虽好,然要我军坐等却是难成。孛罗的那五千人何时能到?就连先生的心中也是没数。我军若枯等的时间长了,大都城里的皇太子殿下肯定会很为不满。”
“大帅是决定?”
“选用先生下策!”李察罕做出了选择。室内的诸人都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对他非常了解。听了他的决定,诸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浮现出了一个相同的想法,皆是想道:“大帅素来稳重,能巧胜的绝不会硬拼。只因为怕皇太子等级,就放弃上策,改而选用下策,这绝非大帅的风格。”
孙翥想道:“定是另有原因。”李惟馨目光转动,做出了一个猜测,想道:“也许是不想等孛罗也从大都取得密旨?”王保保则顺着李察罕的视线,在地图上看来看去,开口问道:“父亲既决定选用下策,何时用军?”
“传老夫军令,明日入夜,先做头次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