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咱们城中的驻军怎么办?”
“命李靖、李兰尽力搜集东南沿海各郡县的储粮,吩咐他们除留够本军所用之外,悉数运来益都。”
“那怕是也支撑不了一个月。”
数万大军在外,临强敌,战无一月之粮,这就很危险了。
邓舍抬起头,透过院门远望,下午的阳光流淌,映照在远处的芭蕉树上,点点流金。才从室内出来时,觉得阳光很暖,过了这么多时,不觉有些热了,步入树下的荫凉处,他说道:“仗打到这个程度,撤军是绝无可能的。撑不够一个月?咬了牙、拼了命,也要撑下去!不过先生也言之有理,不可没有后手,以防万一战事胶着。这样吧,即传令平壤,给文华国半个月的时间,命通过刘杨的水师,先送一批粮食来支援益都。”
按邓舍本意,其实他是不想动用海东存粮的。
为什么呢?
一来,海东也不富裕,而且年前那次与察罕的战争就已经动用了不少海东的仓储。海东的主要百姓是高丽人,才得高丽,如果搜刮太重,实在不利统治。更别说,便在前不久姚好古才刚粉碎一次前高丽勋贵的反叛。
二来,从海东运粮来益都,路途遥远,又是陆路、又是海路,路上的消耗太大。十成粮,最后能运来益都五六成就算不错的了。孙子为何说“因粮于敌”?这个从本国运输会产生的消耗就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
邓舍叹了口气,说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军卒也好、粮秣也好,重担终还是都要落在百姓的头上。先生,付出代价如此,若是此战我军还不能胜,……,说实话,我自己都会觉得愧对海东父老了。”
“主公英明神武、宽厚爱民,今日百姓虽苦,正为明日的不苦。”
邓舍一笑,暂时放下了这端心思,粮食虽少,却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拆东墙、补西墙,尽可勉强支撑,眼下的关键到底还是在前线的战局上,他转口问道:“棣州现今的形势如何了?”
“主公的军令已经分别送至辽西、辽阳。陈虎回文,保证三日内定能出军。辽西李邺则已开始了对世家宝的试探性进攻,待陈虎军到,便会发起总攻。大约是受此影响,毕竟辽西一下,我军就可直取大都,所以早先从大都出来的元军在昨日停下了前进的步伐。根据棣州军报,似乎有撤退回去的迹象。只要它这一路军马撤回,而察罕又再无援兵派去,那么我棣州城便就敢保无虞,至多也就是有惊无险而已。”
“告诉罗国器、王国毅等人,不可懈怠、更不可大意!不求他们有功,只要无过、能守住棣州,不放鞑子的一兵一卒过界,就是大功一件。”
“是。”
“再告诉陈猱头,需得时刻注意棣州动静,如果罗国器、王国毅等战败失利,他必须立刻拉上去,把漏洞堵上!”
陈猱头本在莱州驻扎,前阵子奉令调来益都。不过,虽说是调来益都,他却没有在城中驻扎,而是筑营在了城外西北五十里处,距离棣州不到二百里。若说罗国器、王国毅是益都的大门,第一道防线;他就是第二道防线,守卫益都的同时,还有呼应棣州、随时驰援的责任。
洪继勋答应了。
说过济宁的战事,议论过粮饷的筹备,再又说了一下棣州和辽西的情况。
邓舍扶住树,略微活动了一下腰,近来战事紧急,他很少有时间活动,身体不免有些不适应,微微弯腰,拍了拍腿,与洪继勋笑道:“昔年刘备奔荆州,为刘表上客,安逸数年,见髀里肉生,不觉涕泣。先生,想当年,我也是身不离鞍,髀肉皆消。自来益都之后,却就很少出城了,更别说骑射武功,……,哎呀,荒废了很多呀。‘日月若驰,老将至矣,而功业不立’。刘备当年的所感,我如今也是‘心有戚戚然’。”
“刘备当时已过盛年,而主公现如今却风华正茂,是不能相比的。为何突出此言?”
邓舍摇了摇头,说道:“不然。我听说‘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学,如炳烛之明’。今我年纪虽轻,尚不算老,但大丈夫功成业立,理应趁早,岂能真的等到耋耄老朽之时么?”
“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学,如炳烛之明”,这是春秋时晋国的乐师师旷说给晋平公听的一句话,后边还有一句,“孰与昧行乎?”
本意是说少年的时候喜欢学习,如同初生太阳的阳光一样;中年的时候喜欢学习,如同正午太阳的阳光一样;老年的时候喜欢学习,就像是把蜡烛的光亮一样,“孰与昧行乎”?和在暗中走路相比,哪一个更好呢?
换句通俗的话讲,就是“活到老,学到老”,不管年纪大小,只要肯学,总是比不学的强。
不过,邓舍在此引用,意思却不是指的这个。他是在说,少年、壮年如日光之灿,而老年却是如蜡烛之明,不能等到变为蜡烛的时候才成就功业,“出名要趁早”,成就功业也一样需要趁早。
洪继勋多聪明,很快就明白了邓舍的意思,而且听出来了其中蕴含的深意,笑道:“主公雄图!臣虽不才,鞠躬尽瘁。”
要是有第三个人在场,肯定不知道他两人在说些什么,但彼此明白。邓舍哈哈大笑,说道:“欲展雄图,正需要依赖先生之力!”他之所以会突然提出“成就功业需趁早”的观点,内里所蕴含之深意不是别的,正是在隐约暗示打下江山、得了天下后,他还想要有充足的时间来治理天下。
洪继勋的“雄图”,也正是暗指此意。
自古美人如英雄,不许人间见白头。纵有豪情万丈,纵有再多的抱负,纵有无数的理想与追求想要去实现,但最大的敌人不是强敌、也不是自己,而是如白驹过隙一般的岁月匆匆。
邓舍年纪虽少,毕竟两世为人,对此的感触尤为深刻。他想起了后世听过的一首歌,原本是《大英雄郑成功》的主题曲,叫做《向天再借五百年》。郑成功不到四十岁就病死了,英年早逝,未能实现驱除鞑虏的壮志,所以在歌曲中,最后的一句这样唱道:“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当前世的时候,邓舍就常常为他扼腕叹息,换了这一世,一样的驱除异族、恢复中华。在逐渐地将此目标视为个人责任的同时,在越来越有使命感的同时,邓舍难免地也会因此而对时光的流逝越发敏感。
阳光正好,院外芭蕉,绿叶正浓。
四五月天气,正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之时,流光容易把人抛。
嗅着满院的花香,邓舍转过目光,不再去看,静下心神,悠然问道:“金陵吴国公,现军至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