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军的右翼之所以在先期失利的情形下还能坚持这么久,一方面是本身训练有素,但最主要的,另一方面却就是全凭了王保保的亲自督战。
这也就是王保保了,要是换了别的人,元军还真不一定能撑到现在。为何?王保保何许人也?赛因赤答忽之子,察罕帖木儿义子。他把将旗插在了这里,而且也早已与诸将讲说分明:敌不退,他也一步不退!
这样的身份,都已经不把自己的命当成是命了,别的将校士卒还有什么可说?
况且了,即使别的元军将士有心逃命,姑且不说王保保摆在阵后的一长队督战营,便是侥幸逃得了性命,若是王保保因此有失,赛因赤答忽、察罕帖木儿会放过他们么?当然了,或许士卒逃走了不要紧;问题是,将校们能逃么?将校们既然不能逃,士卒们又怎么能逃?
一级压一级,官大一级压死人,说得就是这个道理。
话到此处,却也不能不称赞一下王保保。行军打仗,有时候要的就是这股狠劲。纵有泰山压顶,我也百折不挠。仗是怎么打赢的?不是每一次都能顺风顺水,尤其是大的决战,更多时候最要紧的就是这一口气!
咬住牙,不泄气,也许就能获胜。
但是可惜,也不过只是“也许”而已。
“少将军!常贼像是发了疯,马都不骑了,徒步冲锋!派出了七八个勇士都不能困住他!胳膊上中了箭,拔出来继续冲杀!……。”
说话之人来自前阵,是来送紧急军报,请王保保再遣派精锐过去支援的。王保保看也不看,不等他把话说完,反手抽出身边亲兵的佩刀,手起刀落,将之头颅砍掉,恶狠狠说道:“不过一个贼子!何惧之有?胡言乱语,乱我军心。……,来人,带五十铁甲军,去把常贼的脑袋给我取来。”
常遇春看他的将旗看了半天,他看常遇春的将旗也已经看了有半天。
大约是受了察罕帖木儿的言传身教,王保保本来对红巾军是痛恨入骨的,与之不共戴天。
在他的眼中,不论是邓舍也好,抑或小明王、朱元璋也罢,无一例外,都是些叛臣贼子。大元朝好端端的天下,便是被这些人给搅乱的;现今千里无鸡鸣的惨状,多半也是因这些人而起,实为百姓之残贼,皇朝之反逆,是人人可以得而诛之的。
也正因为这个思想,他在某些方面的表现上,并没有察罕帖木儿那样的大度,在以往的多次战事中,凡是红巾军的将士落入他的手中,除了肯投降被改编的普通士卒外,九成九的头领都落不了好。
可是对常遇春,在他亲来督战、近距离地见识过其人勇猛后,却在最开始的时间里,生起了一点爱才之意,有心将之活捉,归纳麾下。
只不过,这个想法一瞬即逝,很快就改变了。因为常遇春实在太勇悍了,他也算是看明白了,根本没有在战场上将之活捉的可能性。却是无奈,活捉不成,杀也不行,连派了几队精锐的勇士过去接战,莫说将之阵斩了,便是能在常遇春、蓝玉冲锋下支持最长时间的也不过多半刻钟罢了。
平心而言之,若不是有他仍然还在亲自督战,只常遇春的这份勇猛,怕早就便乱了元军的士气。
“早就听闻,江南悍将,一个朱元璋麾下的常遇春,一个陈友谅手下的张定边。本以为是竖子成名,却不料真就是罕见的英雄!”才说了别人乱军中士气,王保保心中却不由如此惊叹。
能让敌人、且是个顽固之极的敌人也将本人视之为个英雄,常遇春的凛凛威风可见一斑。
……
蓝玉催马赶上,紧紧随在常遇春左右,以防他大意有失,叫道:“将军!王保保着实耐打,实在坚韧,俺从军至今,少见过这般难缠的对手。真便好似个铜豌豆,打不烂、煮不熟。雨越下越大,你又丢了马,不如且先暂退,歇息片刻,换个坐骑再来冲阵吧!”
“呸!一个小小的黄口孺子,也敢在俺老常面前逞强!咱北渡黄河第一仗,岂能如此收场?已与海东定下了赌约,更不能输给赵过!打不烂、煮不熟铜豌豆?便算是真的铜豌豆,俺也要将之打成个破烂流丢!”
常遇春的性子暴躁,遇强愈强。从军至今,他什么时候吃过亏?绝不甘心败在王保保一个“黄口孺子”的手下。打发了性,蓝玉越叫他回去换马,他越是不搭理,见元军阵后开了一条道,又有从中军调来的精锐“铁甲军”数十人来到,二话不说,迎着就冲了上去。
“铁甲军”的士卒外有重铠,长矛刺过去,起不到什么作用。常遇春索性将长矛丢掉,劈手夺了一个敌人百户的长柄铁锤,先是用锤柄将这个百户捣退,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上来的“铁甲军”就是一通猛砸。
铁锤下砸,把头一人砸得双腿一软,跌坐地上,随即缓缓摔倒,震得鼻血直流,口中也是大口吐血,眼见不得活了。随之,又是铁锤横扫,中了次一人的肋骨,虽在雨中,众人清晰听到了“喀喇”一声,转眼看去,只见这次一人的铠甲中锤处凹陷下去了一块,这人亦轰然摔倒。
上来五十余“铁甲军”,还没有一人挥动武器,就被常遇春连杀两个。气势一丢,再下边就难了。蓝玉等众精骑抓住时机,横冲入内,或用马踹,或使锤砸,三下五除二,将之打了个乱花流水。
也是雨大路滑,不好走路,“铁甲军”先失了一层地利。尽管如此,精锐毕竟精锐,还是有杀到常遇春近前的。蓝玉远在十余步外,眼看救援不得,脱口叫道:“哥哥!注意身后,有鞑子偷袭!”
常遇春闻声转脸,正看见一个“铁甲军”士卒举大刀砍来,风声扑面,刀刃距面门已不到一尺远。好个常遇春,横锤立目,怒发冲冠,大叫了一声:“贼子敢尔!”声如春雷,震耳欲聋,如注的雨幕都好似因之一顿。
“嘡啷”一声。
众人看去,却是这偷袭的“铁甲军”士卒不提防下被骇住了,手上一松,长刀落地,两腿栗栗,差点坐倒。
常遇春借机复又举锤,轻巧巧一下将之砸死,便就立在雨下,也不去擦拭溅射了满身一脸的血迹、脑浆,睥睨余下的诸多敌人,哈哈大笑,说道:“谁还敢来受死?”
……
数百步外,王保保若有所失。
“少将军?”
“常贼勇悍如斯。……,这场仗,怕是要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