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接令下了土丘,驰马奔去,身影渐消失夜色中。不多时,又从夜色中出现,奔回丘上,面带喜色,喜色中又带着担忧,叫道:“将军!大人真神机妙算,原来早备下了渡河船只。”
那几点灯火,却正是赵过、潘贤二提前派来河边搜集船只的人等。时间紧迫,他们也并没有能搜集到太多的船,大大小小合计一处,大概有个二三百艘,九成以上都是就地征集的渔船。
渔船,可想而知,大多数肯定都不会太大。
前阵子杨万虎、李和尚强渡山阳湖的时候,就征集了一回当地的渔船。但一则山阳湖的水势不及黄河;二来,当时杨、李是抢滩作战,士卒人数较少,且皆为轻装强渡,也没带多少的大型军械。两下比较,尽管这回征集到的渔船数量远超上次,但因为黄河水势以及随军带了不少大型军械,并且士卒众多,更且还有骑兵等等的种种缘故,渡河的难度却不言而喻,定然还是很大。
--这也是为什么那回来报信之人喜中带忧的原因。
胡忠仰面观看夜色,见繁星点点,北边的夜空上有几点星光尤其明亮,正是北斗七星。因为正在夏季,故此“斗柄南指”。根据它们在星空中的位置,可以判断出时间,这也就是所谓的“观星之术”。
为将者当知天文地理,胡忠虽是半路出家,但因为听过罗国器军官教导团的课,并且平时闲暇时也常听幕僚讲解兵书,所以对此术并不陌生。
当下,他仰观天象,掐指一算,说道:“时辰不早,已经戌正。通传各营,即刻做好渡河准备。”叫住转身要走的众人,又吩咐说道,“另外派几个人,赶去杨、高、傅诸位将军军中,就说本将已找到了渡河船只。请他们也做好预备,按照早先定好的顺序顺次过河。”
夏季天黑得早,所以尽管才刚入夜不久,但换算成现代的时间,却也已是八点来钟了。
“早先定好的顺序顺次过河”,指的是赵过、潘贤二之前给各营定下的渡河顺序。“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行军打仗是一件顶顶严肃的大事,各个环节都不可轻忽,包括一个看似简单的“渡河”在内。
那么,赵过、潘贤二定下的渡河次序是什么呢?
先渡过去一部分的骑兵,以利用骑兵的快速,在河对岸建立起一道侦察线。又因为骑兵有马,若是大部渡河,必然很慢,所以随后即把步卒的主力送过去。有了步卒作为掩护,最后再摆渡骑兵主力。
不久后,提前过来河边搜集船只的军官也来到了土丘上。两边都是相识,但仍然按照军法,一丝不苟地核对了军令。然后这军官才脸上带出笑容,说道:“胡将军,你们可真是神速之极啊!中午末将才接到的单州军报,说你们早晨出了军营;这才刚刚入夜,你们就来到了河边。真不愧主公所赞,称将军是‘吾海东之夏侯渊’。”
夏侯渊,三国名将,以行军神速著称。《魏书》上说“渊为将,赴急疾,常出敌之不意,故军中为之语曰:‘典军校尉夏侯渊,三日五百,六日一千’”。“吾海东之夏侯渊”这句话,是邓舍说的不错,但实际上却并非是单单称赞胡忠的,而是泛指海东的骑兵部队。
胡忠一笑,说道:“赵大人军令如山,出营时,本将等皆下的有军令状,保证必能尽快抵达河边。现在已是戌时,不算早了!”
“杨将军呢?”
“我骑兵先行,他步卒在后。”胡忠朝远处指了一指,说道,“火把最多的那个营头,就是杨将军所部了。”
“末将来前,也向大人立下的有军令状,保证不耽误诸位将军渡河。现已搜罗各色船只三百二十一艘,并在河水狭窄处,搭建起了一座绳桥。依据潘先生的指示,船只可先渡骑兵,绳桥可同时浮渡步卒。如此双管齐下,虽然说搜集到的船只不算太多,但粗略算来,也应该能使诸位将军一夜尽数过河!……,胡将军,咱们这便渡河吧?”
“好!”
军人行事非常干脆,而且也确实时间紧急。三言两语之后,便从胡忠的骑兵一部开始了渡河。
几千人聚集河边,分队横渡,又是晚上,还有大量的军马随行,不免喧闹。
声音惊动延河的居民,都是惶恐不安。有略微胆大的壮起胆子,偷偷出来窥探,或有被燕军哨探发现的。如果换了是元军,大军过河、敢有窥探,十有**便被就一刀两断了。然而燕军军纪严明,却只是和颜悦色地问清楚了窥探者之来历,便放之任去,丝毫不加为难。
燕军横渡的这段黄河,北岸是济宁路,南岸是徐州。
两处地方皆为战略要地,自红巾起事后,多年来也不知遭过了多少兵灾。先有脱脱围剿芝麻李,继而田丰征战山东。其间又有张士诚等地方割据的势力渗透进来,更别提大大小小多如牛毛的各处盗匪。这两岸的百姓也可以算是见多识广了,但是却竟然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一支军队能像燕军这样和和气气的。
那些被发现的窥探者们,在最初被发现时,都不免心如死灰,自忖难逃一死,但最终却被平平安安地放走,侥幸狂喜的心情过了,少不了惊讶诧异。待得他们回到家里,与家人、邻居们说起,凡闻听者们,也都是不由一阵阵的啧啧称奇。
就燕军这边说来,之所以会做出这等举动,首先当然是因其军纪严明;但其次,却也有赵过、潘贤二提前一些交代嘱咐之原因。而赵过、潘贤二又之所以会想起交代嘱咐诸将这些事情,却又是因为邓舍在写给赵、潘两人的军令中,曾对此特别指出过。
“我军之此番南下,夺徐固为重点,但是却也不可忘记亲善沿途百姓。自我军起事以来,这回是头次渡过黄河,进入淮泗、江南地区,百姓之初次印象尤为重要,万万不可轻忽大意。切记切记。”
有此特别交代,赵、潘自然凛然严遵。
这是一段小小的插曲,略过不提。
安排好了头批渡河的骑兵营头,胡忠在边儿上看了会儿,见井然有序,放下心来,留了几个副将继续接着协调,转过马头,径去了后头的步卒队伍前,找着杨万虎,又请来了高延世、傅友德等。
几个人略微交谈了几句,互相通报了一下各营的情况。
胡忠说道:“诸位,时间很急,本将所部前锋已然开始渡河,大约一个时辰后就能够渡河完毕。接下来,就请杨将军部接替吧。”补充说道,“若是杨将军部已准备妥善,其实现在就可以开始过河了。先来的将士在河上搭建起来的有绳桥,轻装的士卒可以缘绳而过。”
“绳桥”,即为在两岸扯一根绳子,士卒们可以拽着绳子浮水过去。黄河水浪很大,要说这样做是有一点危险的,但只要调度得当,还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诸人商议妥当。一面从船只中调出一些,来回巡弋在绳桥两边,随时准备援助失手落水的士卒,一面杨万虎即选择首批渡河人员。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随着一批批的士卒投入渡河之中,斗转星移,河北岸的人越来越少,热闹和喧哗也渐渐地都转到了河南岸。
当第一抹拂晓的晨光出现时,九成以上的部队都已经顺利转移到了南岸。
在也渡过河水的胡、杨、高、傅诸将等的指挥下,经过短暂的休息,各营又迅速地列好队形,依旧马军在前、步军在后,络绎开拔,奔赴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