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拱手笑说:“叔祖驾临,亮有失远迎,还请叔祖责罚!”说毕,他又看了眼还未来得及起身的我,向完颜勖道:“若张氏有失礼之处,还请叔祖见谅。只是她身子弱,禁不起这样跪着——”
完颜勖胡须一动,笑瞅了迪古乃一眼,“行了行了,何人不知你完颜亮偏爱此妇人,叔祖又怎忍心让她一直跪着。原本正要让她起来,远远见你来了,可不就不敢起来了!”
这个老头子,大抵是忘了正事,竟借着我揶揄起迪古乃来。
迪古乃嘴角轻抽,朝我伸出手,似笑非笑道:“原来如此,看来是本王的错。”
下人们忍不住偷笑出声,我脸有些烧,轻轻避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完颜勖敛了笑意,挥退多余的下人,说道:“张氏,你把方才跟本王说的话,再说与岐王听。”我微微一愣,旋即简单地说了一遍。
迪古乃眉心微蹙,语气不悦道:“你身为妇人,打哪里听见了这些谬闻?”秋兰忙道:“不怪娘子,是奴婢们告诉娘子的,如今大街小巷都传遍了。”
完颜勖叹道:“如今妇孺皆知,朝臣们亦是议论纷纷。偏偏圣上不理朝政,不见大臣,奏折递上去后亦久久未批。叔祖想着,你与圣上素来亲近,他又常召你入宫下棋,此事该由你与圣上说一说。毕竟这些流言非同小可,必须采取措施尽快禁止才是。”
迪古乃摇头叹气道:“不瞒叔祖,上回那一顿杖责,已经寒了孙儿的心。圣上喜怒无常,孙儿不敢再过多参与朝事,只求能平平安安做个富贵王爷。”
未等完颜勖接话,我口吻忧虑地说:“鲁国王可是忘了?我家王爷刚被杖责过,伤势还未尽好。”
回房更衣,我想起方才的事,问迪古乃:“完颜勖不是一直很疼你么,你为何不与他坦白心思、反而做出一副心灰意冷之态?”
迪古乃摇头道:“叔祖疼我,那是因我是晚辈,平日又孝顺他。可你要明白,愈是老一辈的人,愈发恪守君君臣臣之道。尽管合剌再堕落,再昏庸,他们也不会废了合剌。倘若我在他面前流露出一丁点夺位之心,他定会劈头盖脸骂我一通,再将我赶得远远的,永远不准我再回京。”
我点点头,小心试问道:“那么,河南孙进一案,以及近日的流言,全是你指使的?”
迪古乃脸色一僵,突然握住我的手,问道:“宛宛,我若承认了,你会不会觉得,你的夫君是个卑鄙之徒?”
我一愣,缓缓抽出自己的手,慢慢行至窗下,淡淡道:“身处不同境遇,凡事便不能等同而语。这些手段权谋,亦无法用对错来衡量。细数历代帝王,无论杰出者,还是昏庸者,都没少使过这些伎俩。更何况,你若不先发制人,一旦再让常胜寻到机会,只怕他也不会对你手软。”
我转身,重新握住他的手,微笑道:“所以说,帝王并非一般人可以当得起。他们拥有至高皇权,却同时也要承受内心各种谴责。要想驱除内心的不安,就得做出一番帝王之业……”
迪古乃剑眉舒展,低头吻了吻我,笑着离开了。
完颜勖必然不曾料想,迪古乃此次入宫,并不是劝谏合剌尽快平息此事,而是想方设法拿孙进一案大做文章,争取一举将常胜打入深渊。
后来我才得知,孙进一案,是由萧裕献计,并一手策划导演的。孙进是一个死囚,萧裕许他家人富贵一生,他便答应了萧裕的要求。先是加入叛军中,接着自称“皇弟按察大王”,四处招募兵马。
不少大臣认为,孙进为何不起别的名号,偏偏自称为“皇弟”。而真正的皇弟常胜,近日又被传是真龙天子。两件事放在一起,不是很耐人寻味么。
於是,合剌认为,常胜有谋反之心,河南士兵发生叛乱,就是由他背后策划而成。
不过,稍微有点脑子的人,也会发出疑问:常胜怎会那么傻,自己还被软禁着,就煽动党羽造反,还让一个士兵自称为“皇弟”,这不是引火烧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