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古乃向我投来赞许一瞥,起身肃然道:“元妃所言,正是朕的心声。母亲岂不知,大金国已非昔日弱小部落,怎能还像数十年前那样,君不君臣不臣,毫无规矩可言。自古以来,惟有礼仪之邦,才能长治久安。朕希望朕的子民,皆能受孔孟教化,而非野蛮的化外之民。”
如此一番话,西太后能不能理解,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女真妇人,很难明白文明礼仪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虽然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孔孟儒家思想中,不乏许多迂腐陈念。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一直是占据中国主流地位的正统思想。迪古乃心系天下,并不甘愿只做一个传统观念中的“胡皇帝”,而是立志要成为一代中国正统君主。自然而然,他要以孔孟之道来规范臣民,美教化,移风俗,让居于北地的游牧民族向中原农耕民族靠拢。如此理念,早在合剌当政期间,便已现雏形。只是合剌魄力不足,未能将汉化改革之路进行彻底,后期又渐渐迷失自我,逐步走向毁灭。
西太后见迪古乃神情严肃,自是不便再多言。姝妃与身旁的少女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磕头认错。我笑一笑,扶着西太后起身,向膳桌行去。
西太后道:“蕙儿与重节快起来。”说毕,她看向迪古乃,笑着道:“既然来了,便一同用膳。”这般语气,似商量更似请求,迪古乃自是不好违逆。
礼仪规矩虽重,但平日吃饭若还拘着,别说这些女真妇人受不了,连我也不耐烦。於是四人同桌而食,西太后居于西面尊位,我与迪古乃坐在她左手下方,对面则坐着姝妃,以及那位唤作重节的少女。
别扭的气氛,令人十分不爽。何况面前这二位,频频向迪古乃抛媚眼。我胸腔里仿佛聚了一团火,只需一个引子出现,就能将整个皇宫给烧着。
正埋头细嚼,白玉碟中突然多出一箸韭菜,迪古乃轻咳一声道:“你气虚体寒,应多食韭菜。”我本能地推开碟子,脱口道:“不喜它的气味。”
此话一出,周遭一片死寂,为我布菜的宫女险些打翻茶杯。我略觉尴尬,双箸停在空中,不知改进还是该退。
迪古乃面色不郁,沉声道:“元妃,朕今日心情不大爽快。”
我手一抖,掌中的雕花银箸滑落在案上。心情不大爽快?言外之意就是,朕亲手为你夹菜,你今日若不乖乖吃了它,朕马上就要动龙颜之怒啦?
眼前二位主儿,正带着看笑话的表情,幸灾乐祸地望着我。西太后干笑几声,正欲使出打圆场的功夫,我却已举帕掩面,小声啜泣起来。
殿内安静空阔,显得哭声格外委屈幽怨。迪古乃见此情景,握住我的手,放缓了语气道:“行了,不喜便不喜,别哭了!”
数只眼睛一齐大睁,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一幕。我有心戳他的面子,便轻轻挣开他,哭得愈发厉害。
原本只是做戏,不想愈哭愈伤心,收都收不住。迪古乃慌了神,急忙从秋兰手中接过绣帕,亲自给我拭泪,柔声哄道:“好了好了,朕不该逼你,都是朕的错,不哭了好不好?”
姝妃与重节,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我幽怨地眨一眨泪眼,向西太后欠身道:“并非臣妾无理取闹,只是方才偶然怀想起亲人,一时难以自控,如此失态,还望太后见谅。”
西太后自是不怪罪,微笑着向迪古乃道:“我儿,你先带元妃回瑶华殿。元妃体弱,这一哭难免伤了身,还是请太医来瞧瞧方才稳妥。”
永宁宫外,迪古乃硬将我拉上御辇。明黄色帘帐一放下,轿辇内的空气陡然闷起来。我冷哼道:“陛下重视礼仪规矩,自己倒首先不守规矩起来。”
他也不恼,摩挲着我手背,淡淡道:“众目睽睽之下,朕放下身段哄你,你又何必斤斤计较,给朕脸子看。”
我心中一凉,扭过头冷笑道:“是了,你如今是皇帝,是我还懵然无知。你只管端着皇帝的架子便是,以后我也不需要你再来哄我,免得让你觉得龙颜扫地,那我可就罪过了!”
迪古乃闻言,突然闷声笑了出来。我心纳罕,却倔强地垂着头,不肯回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