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做了一个很幸福的梦。
她梦到母亲紧紧将她抱在怀中,相熟的太监宫女,正端着热乎乎的饭菜喂她,哥哥牵着她在阳光下奔跑、玩耍,她开心的跑着,忽然来到了光秃秃的,只横着一叶小舟的湖边。
她看到捂着胸口的花老二正在嘤嘤哭泣,只剩半边胡子的花如令,气急败坏的将剩下的胡子拔光,一个浪货和一只妖精,正将头凑在一处窃窃私语,花夫人一手指着跪在地上的花六爷,气得脸发白。
她转身向岸边跑去,忽然身体一沉跌入湖中。湖水并不冷,甚至透着暖意,她在沉浮间昏昏欲睡,猛地有一双大手扣在她的腰上,将她从水中捞了出来。花满楼笑吟吟地抱起她,挂着水珠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出瓷器般的光泽。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这样的温暖安逸,让她不愿意醒来。
耳边传来熟悉的催促声,灵璧并不理会,仍深深陷在梦中。
花满楼已足足唤了灵璧十五遍了,他的小妹仍然没有一丝转醒的迹象。
无奈之下,花满楼索性扳住灵璧的肩膀,将她拉起身。他刚将灵璧拉着坐起,灵璧就立刻身体前倾软倒在他的怀中,继续呼呼大睡。他又将灵璧自怀中扶起来坐直,这下,灵璧脑袋向后一歪,一张嘴张得老大,直接倒回软软的被窝中。
花满楼沉默片刻,弯腰附在灵璧耳边说了三个字。
“吃饭了。”
灵璧依然睡得昏天黑地,她就在梦里吃着饭呢,又何必要这么麻烦醒过来吃呢,这招对她没用。
花满楼忍不住笑了笑,又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快看,二哥又挨揍了。”
灵璧嗖地睁开眼睛,呼哧一下爬了起来,她的小光头闪闪的发着光,好像日出时太阳忽然升起。
“在,哪里?”灵璧的脸上满是兴奋,她自住在花家起,每日接触的人多,说话也清晰流畅了些。
就这么爱看二哥的笑话么……
花满楼拧干毛巾替灵璧擦脸,不动声色地说:“你醒得太晚了,二哥已被抬走了。”
闻言,灵璧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遗憾,她发“四”,以后一定要早起,绝不睡懒觉。
正胡思乱想之际,外室传来宋神医的声音。
“七童,阿璧可醒了,老夫已准备妥当了。”
花满楼唇色微白,眼中如有惊涛骇浪翻腾而过,浪涛四处撞击,逆向而行,最终流入一池春水之中,温柔平和。
他俯身抵着灵璧的额头,认真地说:“小妹乖,你要记得,一会儿宋神医给你治腿,会很疼,你不要怕,一定要相信七哥,好吗?”
灵璧眨眨眼,讨好地蹭蹭花满楼的脸,也不知听懂没有。
外室,长长一排五十七根金针已经展开,屋角架着一口大锅,正滚着水,黄芪、当归等药已放入锅中,药香满室,宋神医净了手,神情庄严肃穆。
花满楼的唇瓣依然有些发白,他将灵璧放在榻上,沉默着将她的裤腿卷起,露出畸形的脚踝,他拿起一旁的烈酒抹在脚踝上,细细地擦拭。
“阿璧乖啊,伯伯给你治腿。”宋神医一边安抚灵璧,一边将金针扎在灵璧各个穴道之上。
因这几日灵璧与宋神医接触得多,常见他为自己扎针,此刻不仅不害怕,还觉得颇为好玩,见宋神医越扎越多,她反倒咯咯笑起来。
不多时,金针已全部扎好,宋神医自药箱中取出麻绳,预备将灵璧绑住。断骨之痛犹如锥心,灵璧又不似一般孩童毫无反抗之力,若待会儿她闹狠了影响到治疗就不妙了。
花满楼挡住了宋神医的手,“不用绑,我会抱紧她的。”
宋神医并不赞同,“七童,这种剧痛会让她彻底失去理智,你可制不住她。”
灵璧见两人争执,心中徒生不安,不禁往花满楼怀中缩了缩。
花满楼摸摸她,依然坚持,“她本就害怕,从前又受过虐待,若再绑住她,激起她的仇恨之心,日后还如何在花家久住。不能绑,我会抱牢的。”
“这……”宋神医知道花满楼的性子,也不再劝,只是仍不放心,“那总该堵住嘴吧,若阿璧咬伤舌头,也是会出事的。”
“不必,小妹疼极了不会咬自己,只会咬别人,我给她咬。”花满楼轻笑,又很快止住,他小心捧起灵璧的脸颊,慎重地问了她一句话,“小妹,你可相信七哥?”
声音低沉而又轻柔,仿佛春风吹化了冰。
灵璧一张脸被花满楼双手捧着,脸颊的肉挤了出来,软软的,她看着花满楼,茫然无措的大眼溢满水光,好像要哭出来,却又在下一刻拼命忍住了。
“信。”
最终,她这样回答,一双手攥紧衣袖,手面上几道青筋暴起。
“好,你记得,七哥绝不害你。”
花满楼嘴角噙笑,轻轻吻在灵璧的额上。
灵璧唇齿颤动,缓缓闭上了眼睛。
很多年后,她依然记得这一幕,记得这次亲吻,哪怕是在经历了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一生之后,在停止呼吸之前,她唯一忆起的,便是这个人,这次亲吻。
“要开始了。”
宋神医深深叹息,胖脸上细小的五官又皱成一团,他双手握住灵璧的脚腕,内力已灌注在他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