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能说得通了。不好好教灵璧学医,不让灵璧进他的药房,是怕灵璧日日跟在身边,会看穿他暗害花如令的阴谋。再联想到遇袭之事……看来,花家内鬼的身份,已然浮出水面。
“去查这个人。”太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月娘称是,退了下去。只是,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便又折了回来。
“太子殿下,”月娘努力憋着笑,“花七公子来访,说是来接灵璧回家的。”
灵璧乍一听见自家七哥的消息,顿觉喜从天降,忙着便往外跑。她刚跑出一半,忽然间想起什么,脚步顿住,而后缓缓转头去看太子。
此刻,太子的脸色已黑如锅底了。
“你给我回来!”太子额间青筋直跳,“你就为个野男人把我抛下了?!”
灵璧好学地问:“哥,什么是野男人?”
太子怒吼:“花满楼就是野男人!”
张太医连忙咳嗽几声,侧身望天。
月娘拿出手绢擦拭眼角,心里想着,哎呀呀,怎么这对兄妹都这么爱说实话呀。
灵璧见太子凶自己,连忙瘪嘴,抽噎起来。
太子本还要说,见状猛地噎住,而后抱起灵璧,笨拙地拍背。
“哥哥吓着你了。”太子狼狈道,“快,不哭了,跟你七哥回去吧,哥哥下次再来看你。”
灵璧听了这话,反而依依不舍,搂着太子不愿离去。
太子心情大好,又与灵璧说了些悄悄话,这才哄着灵璧离开。
出了房门,月娘领着灵璧沿长廊向外走。一路上,她牵着灵璧的小手,温柔地揉捏灵璧的手背,又不时问灵璧日常吃得如何,住得如何,过年时她送去的贺礼可还喜欢。
便是为了太子,月娘对灵璧,也实在有些好得出奇了。
灵璧盯着她,忽然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月娘先是沉默,而后满眼慈爱地抚过灵璧的脸颊,柔声叹道:“我的女儿若还活着,怕也与公主一般高了。”
灵璧回握她的手,捏捏她的手心。
月娘笑笑,伸手将掉落的发丝别在耳后。
“我从前,也是个娇养在深闺的小姐。后来嫁了人,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月娘看向远处,眼神有些恍惚。
“嫁人,生子,从一而终,我以为,这便是女子的一生了。”
“当万贵妃乱政,东西厂滥杀无辜之时,我从不关心,只埋首伺候夫君;当夫家破财消灾之时,我仍不关心这些,只想着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到最后,夫家连遭迫害,我醒过神来,想要救救这个家,可惜……”
“可惜我什么也做不到。”
灵璧静静听着。
“到最后,那些人杀上门要人命时,我才终于醒悟了。”
“光想着自己,光想救自己的家,是不行的。要想救家,得先救国。”
“可惜啊……”
“可惜,我用一家三百六十一口人命,才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啊。”
女子的幽咽声回荡开来,轻轻地,低低地,却带着一种连廊外狂风暴雪也吹不散的深沉。
灵璧见月娘极度伤心,只是默默走路,拉着手陪她。
半晌,月娘回过神来,忙擦擦眼泪,笑着道:“你瞧我,同你说这些作甚。”走了一会儿,她又道:“小公主,以后,你能做成许许多多我们这些人,根本做不到的事。到那时,你……”
风雪肆虐,将月娘的后半句话吞没了。灵璧再问时,月娘只是笑笑,却不再言了。
当灵璧瞧见花满楼时,他的对面,正站着一个人,一个让她有些害怕的人,楚留香。
身姿挺拔,极具魅力的男子站在那儿,仿佛自有一种张力,连他周围的风雪,也显得弱了许多。
然而花满楼也并不逊色,虽与楚留香相比,他略显青涩,但这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身姿,却似是刚从春意悠然的古画中走出,那种安宁温暖的气息,几乎要将冰雪融化。
“你很不错。”楚留香点头道。
花满楼不卑不亢道:“先生谬赞。”
楚留香指指灵璧,问:“是你在养这个孩子?”
花满楼早已听见灵璧的脚步声,笑着点头,向灵璧招手。
自那日之后,花满楼便有意冷着些灵璧,只盼她能去了心头魔障。今日灵璧走后,他便一直枯坐,心中止不住的担忧牵挂,又见天色渐暗,灵璧却迟迟不归,终于撑不住寻来接她。
灵璧一溜烟扑向花满楼,又转头怯怯看了楚留香一眼,而后缩在花满楼怀中不出声。
楚留香的眼睛扫过灵璧,又重新看向花满楼。
“这个孩子可不一般。”
花满楼淡淡道:“孩子再不一般,也只是孩子,都需要关心和呵护。”
楚留香摸摸鼻子道:“这样的孩子,你便确定,你能将她教养好?”
“我不确定。”花满楼微笑,“但总要试一试,也总要有人去养她、疼她。”
“无论何种情状,你都不会放弃她?”
“决不放弃。”
楚留香忽然笑起来,俊朗的五官瞬间柔化。
“年轻果然是好啊。”他叹息,转过头去,似乎在回忆自己年轻时,那些关于酒,关于朋友,关于江湖的往事。
半晌,他又看看花满楼,道:“你有些像我,倒不知这是好是坏。”
花满楼默然。
“再会。”
楚留香擦身而过,向风雪中走去。
灵璧躲在花满楼怀中,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楚留香一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