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下来想了片刻,隐约觉得这里头透着点人生的哲悟:跌倒了再爬起来其实并不困难,真正困难的是能够抛下自己眼下所拥有的一切,一头撞进一片全新的领域,从头来过。
自己虽想要如此,可习惯已让她很难如此。
练剑尚且这般,漫漫人生,修道之路,何其长远,又怎能免俗?
到最终也没想出什么更好的法子,见愁哂笑一声,干脆把心一横,封掉了自己周身多处大穴,连眉心祖窍处都下了禁制,以确保强大的灵识能缩在灵台之内,让自己无限贴近当初在人间孤岛的凡人。
这时再提起剑来,感觉才终于对了。
除却身体的力量已在多年《人器》炼体的锻养之下变得强悍许多,余者便完全近乎一介凡人了。就连站在这一片冰原上,都觉得不是很稳当。
可她有一颗学剑之心。
从凡人到大能,看似改变很大,可真抛开了一切表象来看,见愁还是那个见愁。
沉旁人不能沉之心,定旁人不能定之性。
正是“动心忍性”,才能“增益所不能”。
曲正风让她从无根处学起,她当真一点不含糊,就从无根处学起,并不因为眼下的自己已经与曲正风相差无几,便觉得自己的境界已经不必听从旁人的建议。
于学剑一道,她真就是个初学者罢了。
只严格按着玉简上的指示,从看似最简单的持剑、挥剑做起,重复着最枯燥的动作,一次一次,直到达到玉简所示的合格的标准为止。
放开一切的力量,当一个普通人练剑,还是立于冰原之上,更加之先前有眼伤未愈,所以虽有身体强健之利,真练起来时,也还是有诸多的不便。
前面三个时辰,几乎都在摔倒。
曲正风回武库看过一次,眼睁睁看见她误踩下方一块并不坚实的残冰,险些跌进冰涧里去,但并未施以援手。
他就是一个旁观者。
见愁练剑是辛苦还是容易,是危险还是安全,似乎都跟他没什么关系,完全是半点不带感情波动地看着。
约莫没看到一刻,便转身走了。
待第三日第二次来,见愁已能在目不能清楚视物的情况下,轻松地站稳,但练的不外乎还是持剑和拔剑的动作,只比先前流畅了不少。
剑风呼啸,已有了点架势。
这一次曲正风看了有两刻时间,但还是未置一语,坐山崖上喝完酒便走。
第八日,已经练到剑招了,
一套基础的剑法使下来,轻如行云流水,疾如彗星袭月,重则像负千钧而搬山,凡种种变化,皆依剑理。甚至已经能不凭借半点灵气,在剑势最高之时生出几分剑气来。
所以这一天,曲正风看了半个时辰。
越是往后,见愁的进步越神速。
正所谓是万事开头难,只要熬过了开头,以她的心性和悟性,领悟“剑”之本道,就变得简单了起来。
持剑用了四天,挥剑用了三天,但到了剑招,反而只用了一天。
旁人是越往后越难越慢,她是越往后越易越快。
这就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事倍功半和事半功倍的道理了。
曲正风看着,到底觉得扶道山人选她是没有选错的。只是看得久了,心情难免有些烦闷,所以看了半个时辰,还是走了。
到第十天,剑意已出。
见愁这十日来,几乎算得上是不眠不休,崖山武库中终年寒冷,没了灵识与灵力自动催动的《人器》炼体也扛不住,手上出现了许多处冻伤,但剑是越来越像样了。
心之所至,剑虽心动。
练的是一套名为“游龙”的剑法,她手腕一转,剑吟便如龙吟,人虽剑上,则真有几分龙行之态。
虽是凡剑,竟也挥舞出几分龙象来。
曲正风到时,是这一日的酉时,武库中没有日月轮换,见愁依旧在练剑。
但见那凡剑剑锋转时,游龙相随,甚是威重。
剑尖上一道白虹吞吐,横斜间已穿破长空,意态潇洒间,暗藏着纯粹的杀机!
他立在半山山,从酉时看到亥时,足足两个时辰没有说话,直到见愁收了剑锋已钝的凡剑停下,他才道了一声:“可以了。”
这些天来见愁灵识已收,专心练剑,曲正风修为又高,来时往往悄无声息,她又无瑕分心,所以只隐约记得他来看过,但并不清楚他来过几次,又看了多久。
此刻收剑,乍听这一道声音,便转头看他。
曲正风却是平静地走到了不远处。
那里一块突出的山岩上,躺着见愁先前放在那边的一线天,他便弯腰将其捡了起来,看了看,随意地握在手里,向她走来。
然后在她面前站定,注视着,问她道:“你信我吗?”
他的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到清风不起波澜,在这四个字简单一问的瞬间,竟透出一种奇异而摄人的味道。
见愁几乎是下意识地皱了眉。
她也回望着对方,十分冷静地答道:“不信。”
曲正风便一下笑了起来,手中剑一动,竟在她话音方落这瞬间,凭剑而起!
一剑透入她眉心!
奇长奇险的剑锋瞬间没入,可竟未从她脑后透出半分!
刹那间,见愁眼底一切光华泯灭,痛觉席卷脑海的瞬间,更觉一座磅礴的世界向自己扑来!
“砰”地一声。
曲正风松了手,眉眼淡淡,任由掌中的一线天插在她眉心,随同她一道坠入深深的冰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