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如果走这样的夜路,即便他是走惯了江湖的人,心里也会难免有点发紧。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难免紧紧握住剑柄。但这时怀里抱着叶青,却是感觉心里都充实满了,踏实得很。简直恨不得跑出一只拦路的野兽来,让他显显威风。可惜一路寂静,到了无聊的程度。叶青枕着他的胳膊,有时闭目养神,有时也睁开眼来,极少说话。这时夜深人静了,他忽然觉得无聊,一面走着,一面喃喃细语问她:
“那个人入魔深重,你为何还要带着他跑那么远?”
“我现在受了伤,中了毒,你为什么不把我丢在山沟里,让我死了算了?”
黄玉想说:“那是因为你死了就没有人帮我解开青火印了。”但话还没有出口,他就自己否定了自己。就算没有青火印,他也觉得他一定会救现在自己怀里抱着的这个东西。不管她是妖魔还是鬼怪。或者,仅仅因为她看上去像一个女人,而且他们现在又如此之近。甚至就算她没有中毒,也没有受伤,他也愿意把她抱去江州。绝不会把她丢下。想到这里,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默默说:“我不会。”然后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有亲人吗?”叶青忽然问起,然后又翻了一下白眼,“没有吧?冷血的家伙。”
黄玉一怔。这魔头杀人不眨眼,反而说他冷血。但转念一想,自己两三岁就在半星谷学道,此之前的事一概不知。除了师父、和众师兄弟之外,十八年里都没有见过几个人,当然更别提有亲人了。
“确实没有。”黄玉努力想起十八年学道,按理说师父也可以算得上慈父,师兄弟们也可以算得上是兄弟。但这学道之路实在太难太苦。回忆起来除了每天机械般地没完没了的听道、打坐,无数时间的练功、练剑,摸剑柄摸到手掌上都长了厚厚的老茧,再也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了。简直可以说是不堪回首。以至于他离开半星谷的时候,兴奋异常,都没有想到过这些一起吃苦长大的师兄弟们,从此就天各一方,再也见不着了。行走江湖这几年,逍遥自在,真是乐不思蜀。“但你看我行走江湖,多逍遥自在。一旦为亲情羁绊,那就……”
“对,”叶青一声叹息,“这个入魔之人,和我正是孪生兄妹。他虽然入魔ri深,但是就算拼上我的xing命,我也不能放手不顾。”
黄玉想起枯藤说过,若要修炼成仙,必须先了却了人情俗事。只要有一丝牵绊,就不能成仙。怪不得叶青修炼千年,却不能成仙了。
“七月十五只是小劫。”叶青眼珠一转,望了一眼天上圆月。她眼睛里映着这月se,宛如一汪潭水一般晶莹剔透,“八月十五中秋月圆的时候才是大劫。这事本来和你无关,但是这一回,我要你帮我渡劫。就当是你前世欠我的吧。”
他也叹了一口气。自从见到了叶青,他就隐隐有不祥之感。无拘无束的浪迹江湖的ri子,从此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就算叶青让他去出生入死,他都不会拒绝。
“要去哪里渡劫?”
“去成都!”叶青撇了一眼沉沉夜幕里的西方。
***
成都城,锦鳞巷。七月二十五ri。
对普通人而言,所谓的成王府,只不过一圈和这古老的锦鳞巷一样古朴的青se石墙罢了。这堵极高的围墙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附近又没有更高的建筑了。人们只能看到高高的青石墙上的老瓦之间,已经长满了杂七杂八的乱草。甚至有一些灌木,都顽强不屈地在那墙顶上生长出来。墙外一个巡逻的士兵都没有。只有一个只能容一辆马车进入的大门,静静地立在东南角。门口两个穿着铠甲的卫兵一动也不动。几乎看不出来是雕塑还是真人。
在这围墙之内居住的,却是这天底下,除了皇帝之外,最有权势的男人。
二十五年前,当年老成王秦颂,凭借着手下一队发过毒誓同生共死的金吾卫,一夜之间血洗云央宫,铲除了当今沐元帝登基最大的对手。然后又带兵南征北战,一一踏平各地此起彼伏的叛乱。沐元帝才得以安稳地坐在云央宝座上。庆功宴上,皇帝和爱卿们酒醉半酣,皇帝搂着秦颂这个头号铁哥们的肩膀喊:“兄弟!小弟这江山,有大哥你的一半!大哥想要什么,只管开口!”下面群臣目瞪口呆。要知道皇帝居然忘了自称“朕”。更要命的是,他直接喊一个臣子“大哥”!成何体统,皇帝的威仪何在?你要那些对云央宫三叩九拜的臣子怎么想?
对沐元帝来说,登基没多久,他的屁股还没有坐热,当然不是每次都记得要自称“朕”了。数年之后,他就算烂醉如泥,也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皇帝这个身份已经深深地印入他的骨髓里。就算把他烧成灰,他也不会忘记他是皇帝。
要换了别人,被皇帝喊一声“大哥”,恐怕会立刻吓得屁滚尿流。连夜辞官归隐而去。否则成为众矢之的,迟早死无葬身之地。但秦颂这时候手握重兵。又是庆功宴,宴上带刀喝酒的多的是他忠心耿耿的属下。只要一声喊,这些人立刻为他肝脑涂地都没问题,他怕个鸟!
一旦他走出这些弟兄们的簇拥,后话就很难说了。天下太平的时候,是不需要将军来带兵的。有一万个理由请他卸甲归田。然后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皇帝既然喝醉了,说要什么都可以,这么好的机会,不用就过期作废。
秦颂立刻起身,对皇帝单膝一跪,说:“臣愿得封蜀地,为陛下分西南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