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是深夜,汝阳县城一片寂静,白ri里呜咽的寒风乍然停歇,宁静的夜空中,偶有婴孩儿的啼哭声划过,稍后,便又陷入一片死寂。
这里本不该是这样,因为傍晚时分,被喜乐寺抓走的男丁们归家了,这里本该上演亲子团圆,夫妻重聚的幸福戏码,幸福和欣慰本该在人们的心中回荡,这幸福本该点燃万家灯火,彻夜不息——但,以上种种,都只停留在“本该”的假设之中,夜深之后,家家闭门,熄灯睡觉。或许在那隐秘的黑暗中,正有人低声私语,诉说着那段离别ri子中的凄苦。
“妙手堂”此时也上了门板,拉下了窗帘,微弱昏黄的灯光,透过门板的缝隙投she到街道之上,只是这微弱的光,却很难照亮整个汝阳县城。
妙手堂门前台阶之上,有两人并排而坐,共饮一壶烈酒。
二人谁也不说话,只是沉默着饮酒,或许,等到醉意微醺,二人便会敞开心扉开始交谈吧。
虽然光线模糊,但却不难分辨出,这并排而坐的两人,身形相近,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坐在左侧之人仰头喝酒,却发现酒壶已空,他使劲晃了晃,却是一滴酒也没倒出来。
“赵胜,你搞什么?喝这么干净,一点也不给我留!”这是莫降的声音,不难听出,他声音里带着几分抱怨。
赵胜却低头苦笑一声说道:“唉,也许我该再多喝一些,这样,我就会醉了。”
莫降嘿嘿一笑道:“醉了又能怎样?”
赵胜抬头,看到漫天星辉,喃喃道:“也许酒醉之后,我就能暂时忘记自己今晚的丑态。”
“那也只是暂时的逃避而已。”莫降撇撇嘴回应,“等你酒醒之后,还是会记起,一向温文尔雅的你,曾有过癫狂愚蠢的时刻。”
赵胜又苦笑一声,无奈的说道:“更可悲的是,我丑态毕露之时,你就站在一边,看的清清楚楚。”
“喂!”莫降不满的说道:“咱们两个是亲兄弟唉,被我看到又有什么关系?”
“亲兄弟?”赵胜惨然一笑,摇摇头道:“明明是亲兄弟,却各为其主,做他人手中的棋子,在虚幻的棋盘上厮杀;你我身体里明明留着同样的血,奈何却不能兄弟同心,并肩向前。”他顿了一顿,扭头望着莫降,“更何况,你已私自改了姓氏,不愿再背负家族的荣耀和责任——这个时候,还谈什么亲兄弟?”
“话可不能这么说。”莫降伸直双腿,懒懒散散的靠着石阶,“我倒是觉得,姓名这东西,却不是那么重要,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想那黄金族人蛮族夷姓,铁蹄南下之时,自诩为华夏正统的汉家皇帝,还不是丢掉了这锦绣江山?想我莫降虽然改了姓氏,但身体内的热血却不曾改变,如今还不是声名鹊起,让朝廷和黑将yu除之而后快?而你虽然一直保有前朝国姓,可行走江湖这多年,可曾有人因为你的姓氏对你高看几分?那些要害你的人,可曾因为你的姓氏,就高抬贵手?”
听着莫降的话,赵胜慢慢把头低了下去,视野内璀璨星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黑暗。可是,他并没有就此沉默,执拗的说道:“国仇先放在一边,你私自改变姓氏,可曾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娘?可曾还记得父母大仇未报?”
“真是死脑筋。”对于赵胜的固执,莫降有些嗤之以鼻,“难道你没听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么?我只是改个姓氏,就不能报仇了么?亦或者,非得把报仇二字挂在嘴边,取个名字叫‘胜’,才能显示自己报仇的决心?退一万步讲,我改了姓名,也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具体什么原因,你还得去问我那老鬼师父。”莫降微微仰头,似在回忆往事,“听老鬼说,你我二人刚一出生,就分别被人抱走了,以至于咱俩到底谁为兄长现在还弄不清楚。之后,你我在不同的环境中成长,你记着你的血海深仇,每ri勤学苦练;我则当着我的野孩子,漫山遍野的疯跑,直到被老鬼发现。”
赵胜叹口气苦笑道:“好久没有听过你管狂夫子叫老鬼了——真是有些怀念呢。”
“我也时常怀念当年的生活。”莫降逐渐陷入回忆之中,身体也越来越松弛,几乎斜躺在了台阶上,“当时,你我二人的师父的关系还不似现在这么紧张,他们师兄弟二人,偶尔还会去‘天下第一角儿’品尝那苦酒,而你我兄弟二人,虽然当时不知道彼此身份,但也走的颇近……”
“不知道的是你,我自幼就知道一切。”赵胜打断了莫降的话。
“好好好,你什么都知道,可那又怎么样呢?”莫降笑嘻嘻的问。
“当时,我事事都想超过你,事事都想比你做的好,每一个方面都想比你棒。对师尊的每一句教导,我都铭记于心,每新学到一个武功招式,我都会练上成百上千遍,我做这些,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继承家族的荣耀,担负起振兴汉皇一脉的责任,我已经摊上一个吊儿郎当的兄弟,如果我自己再堕落了,那汉皇之血,就要断绝了……”
莫降这次没有再插嘴,有的时候,聆听是更好的交流方式。
赵胜停顿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功夫不负有心人,当时的我,一直都比你出se,无论是武艺还是诗词歌赋。当时我以为,只要这样坚持下去,我会顺理成章的成为汉皇之血的继承者,成为天选之子。”说着,赵胜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也变的异常苦涩,“但是,我的坚持和努力,并没有换来成功。一切的一切,从我跟随师尊离开大都城那ri起,悄然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