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放下笔,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彭放和金杨,用浓重的家乡口音说道:“既然来了,就不要局促嘛!我又不是老虎,放松放松。”
彭放站起身道:“冒昧前来打搅您。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说着从金杨手中接过方便袋,刚要递上去。却看到赵老的脸色不对,而洪秘书也没有上前接礼物的意思。他顿时背冒冷汗。所谓伸手不打送礼人,那只是一种普世价值观。但这种观念绝不能照搬到老一辈革命领导人身上。他心想,要是送礼犯了赵老的忌讳,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正在要冷场的当口,送热毛巾给赵老擦手的萱萱解围道:“你们不知道吗?我姥爷有三不要。一不要送礼;二不谈人事;三不题词。”
金杨见彭放受窘,不得不硬着头皮帮腔,“不算送礼。只是一方砚台。听萱萱说赵老喜欢书法,彭书记觉着空手上门是对赵老的不敬,所以选了个普通的砚台,值不了一条香烟钱。”
萱萱见金杨开了口,连忙拐起赵老的胳膊撒娇道:“金杨叔叔说得对呀!一个砚台嘛,大不了待会姥爷回送件东西金叔叔,让他小赚点回去,就不算他送礼了。”
赵老啼笑皆非地扯了扯萱萱的耳朵,轻哼一声,“收下吧。”
屋子里紧张的气氛顿时消解。萱萱笑嘻嘻地接过方便袋,当着大家的面拆开,的确是一方砚台。
洪秘书这才动手接了过去。他是玩砚的行家,入手就知道这方砚台虽不算什么顶级品,但品相保持完好,肯定不仅仅值一条香烟钱,大概估价在六千至一万元之间。
其实送这个价位的礼品是彭放再三考量的结果。由于赵老非比常人,不管送多昂贵的礼物也打动不了他,反过来要是追问,你一月工资多少钱?这玩意怎么来的,反而会惹一身搔。因此几千元至一万元左右的礼物最恰当。所以才拖熟人弄了这方砚台。
洪秘书出门的时候朝萱萱使了个眼色。虽然她并不怎么想走,但大世家出身的她远比同龄的孩子知进退。特别是刚才当着大家面拆开包装的举动,初看似毫无意识的孩子般的冲动,实际不然。她一是要向赵老证明,礼品盒里装的的确是砚台;二来也担心包装盒里另有它物。
萱萱出门时朝金杨娇声说了句,“我就在外面哦!”言外之意是你别怕。
这还没完,她临出门前倏然回头,冲赵老嬉皮笑脸道:“姥爷不要批评金叔哦。”
赵老本身经历过战场上的血雨纷飞、生生死死,一辈子享尽富贵繁华,也历尽了台上台下的大起大落,人世冷暖,养气功夫早已超脱常人,再经过最近几年的闭门静养,读书写字养生养气,那又是一个新的境界。但是人终究不是佛,不动如山也只是一种境界。而这种境界赵萱萱往往可以轻而易举打破。
“小彭你在西海主政。”赵老缓缓落座,开口问道。
“是的,赵老,为西海人民服务。”
“西海是个好地方,当年革命党人高举辛亥革命的旗帜,在武江起义,打响了新华夏革命的第一枪,推翻了长达两千多年封建王朝统治。华共一大上,来自西海的[***]创始人就有五位。新华夏成立后,还出过两位西海籍的国家主席。并且为我军贡献出不少的高级将领。西海人民可以说为了自由和解放进行了不懈的斗争,为新华夏做出了巨大牺牲。”
“是啊!您当年在湘鄂赣边区革命根据地的英雄事迹激励了整整三代人,现在西海省正大力扶持推广红色旅游路线,我代表西海省委省政斧和老区人民欢迎您重回旧地,去看看您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彭放动情邀请。
赵老呵呵一笑,既没有答应没有拒绝,而是把目光转向金杨,一双曾经令无数敌人和政敌恐惧的眼睛泛出慈祥的神光,“金杨,我去年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哦!”
金杨诚惶诚恐起身道:“您的名字我从小听到大,课本里,报纸书刊电视电影,您的名无处不在。”
赵老淡然一笑,这等拍马奉承之词对他起不了任何作用。他像个普通老人一样和金杨拉起了家长里短,比如家里还有什么人,工作上的困难和体会等等。
金杨一一回答,不敢有任何隐瞒。
赵老话题一转,语气温和道:“第一次来京都?”
“是的。第一次。”
“以前没有来过?”赵老有些不解。据他的了解,现在内地在中小学一直有各种京都夏令营活动,让全国的孩子都了解京都,热爱祖国。
金杨汗然一笑,“主要是我大伯把京都讲得太玄乎,我对京都向往之余,又充满敬畏。我对我所敬畏的人或物,喜欢保持距离。所以没来。”
赵老眯起眼睛,“你大伯是怎么讲的?说来听听。”
金杨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抢了彭放的风头,而且金半山说的一些玩意都是他认为虚无缥缈的东西,好比狗肉一样,平常可以在路边摊上吃得不亦乐乎,但永远也上不了正席。
“……我大伯他爱好玄学,说京都是座龙脉皇权之城,还说历史选择了京都是有其根源的。京都山环水抱,龙脉要冲,掌心明堂等等。”金杨观颜察色的本领非常强,但他却无法从这个古井无波的老人脸上看出半丝动静。他只好继续往下扯,“十年前,大伯第五次进京,他去了元大都遗址,回来就冲我感叹了好些天,说先人的无上智慧,竟然在元朝时就创造出一座了不起的城市。说其格局就是用最现代的城市建筑学也很难规划得如此完美。元大都城奠定了今天京都的规模,至今不变,三点突出:四四方方,确立中轴线的设计,大城之内,一条大马路与中轴线垂直相交;街道笔直,正南正北,正西正东;亲水建城,弃金中都的小家子气的莲什么水系……”
赵老提示道:“莲花池水系。”
“对,正是莲花池水系,后来又挖了通达江南的大运河。所以现在的京都城,无论怎么扩展,开发出多少环,向南北延伸还是向东西延伸,始终都逃不出元大都的框框,只不过是大了、现代了。”
赵老眉头舒展,点头道:“你大伯有些见地。”说到这他朝彭放说道,“今年我会找个时间去西海看看,两件事情三个要求。”
彭放惊喜道:“一切听您吩咐。”
“一;我只去老区看一看长眠的老战友们;二;见见金杨的大伯。三个要求:不得通知新闻媒体;不见各地官员;不要当地接待。”
彭放当即表态道:“保证按您的要求去做。”
赵老随即起身。
彭放和金杨知道老人会客时间已到。遂起身告辞。
赵老忽然指了指长案上的一副字,“彭放同志,你进门,我写的这幅字,也算是一段缘分。送给你。希望你能当一个为百姓做实事做好事的良心官。”
彭放连声道谢。今天他真没白来。不仅成功邀请到了赵老,而且还获得了赵老的赠字。要知道赵老十几年前就谢绝题词,更别说赠字。
金杨小心翼翼地帮着彭放收卷起长幅,忍不住厚着脸皮道:“赵老,您不能厚此薄彼呀,是不是也送我一幅字。”一边说着他的眼睛一边往墙壁上的字画上扫去,琢磨着哪一幅更好。
彭放没想到金杨如此胆大包天,竟然向赵老索字,他当即轻哼道:“金杨,不可无礼。”
赵老哈哈一笑,直言道:“字没有,送你一句话。”
金杨心想,话有什么用?又不值钱也不能拿出来显摆,但他还是极好地控制着脸部的笑容,“要得。遗憾的是没有带录音机。”
赵老和彭放听到这里,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