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下吧。”云初闻着浓郁的药味,微微蹙眉。
“主母说……”石韦看着云初端着药碗饮尽碗中的药,话音戛然而止,极为的震惊。
简直是头一回。
连忙将梅子递过去:“压压苦味。”
云初眉头微拧,推开石韦的手,忍耐着嘴里的苦味。
有些不喜之事,不是拒绝去碰触,便能避去。
例如这药。
有些喜欢之事,不是想要去守护,便能长存。
例如……
云初宁静的眸子里隐有些苍凉,这苦,终究是要适应。有些不该得的,便不能去依赖。
“将梅子撤下。”云初拢紧了狐皮,依旧有些冷,疲倦的靠在榻上小憩。
石韦将窗子合上,关上门,守在门外。
**
凤瑶不知道她是怎么离开书房。
当你想知道一件事情的时候,极度好奇,按捺不住的想要听到答案。
可当你有一日听见答案之后,倒不如被蒙在鼓里。
他娶她,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
凤瑶看着摆在书案上的典籍,翻到了那首诗。指尖缓缓的摩挲字体,心头翻涌着一阵酸楚。
她以为他对她是不同的,恐怕他对她的关切与维护,不过是因为她是他的妻,所以对她负责?
凤瑶苦涩一笑。
芙蕖推着门进来,看着凤瑶坐在书案后出神,微微一愣:“小姐,今日还回德亲王府吗?”
“明日再去。”母后一月后再启程,她怕如今这状态,她见了会担忧。
芙蕖嘴角蠕动,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出去了。
这一坐,凤瑶做到了日落。
采芙端着晚膳进来,给她盛饭布菜道:“石韦来话了,姑爷今日在书房用膳。”
“嗯。”
采芙见凤瑶情绪不高,不由的一怔:“小姐忧心王妃吗?其实王妃离开盛京也好。出事那一日,太后传王妃进宫。好在王妃在府里耽搁了一会,进宫的时候太后已经在皇上面前求情,这才没有刁难。”
这样一想,凤瑶也觉得可行:“母妃一个人去,到底孤单了。”
“若是能得自由,又算的了什么?”采芙嘟囔了一句。
凤瑶霍然开朗:“母妃若不愿离京,我便想法子。她若觉得离开,那便让她认一位义女,留在身边给她依托。”
采芙打趣道:“倒不如小姐生,相信王妃会很高兴。”
凤瑶赧然,岂是说生便能生?
忆起听到的那番话,目光黯淡。
草草的用完膳,凤瑶静坐了片刻,便沐浴睡觉。
黑暗中,屋子里有了轻微的响动,凤瑶睁开了眼,听到外边的打更声,三更天。
“你今夜睡书房吗?”凤瑶看着他净身出来,着了一件中衣,取下屏风上的外袍,不由的说道:“夜色深了。”
云初手一顿,静默了片刻,将外袍搭在屏风上。转而走到床边,目光深幽的落在她的脸上:“吵到你了?”
“睡不着。”凤瑶拥着被子朝里面挪了挪。
云初侧身躺下,温暖的被子驱散了他身上的冷意,拢了拢身上的锦被,伸手给她盖好。
凤瑶轻轻的握着他将要收回的手,转身面向着他。清冷的月光下,她的容颜清楚的暴露在他的眼前。白皙的面颊,仿佛徐徐涂抹了胭脂,浅薄的粉色。
凤瑶握着他手指的手,微微湿濡。紧张的不敢看着他的眼睛,心里挣扎了一番,细若蚊蝇的说道:“我们成亲有些时日了。”
“嗯。”
“在你心里,我是你的妻子吗?”凤瑶屏住了呼吸,静谧的夜色中,心跳仿佛慢了半拍,转而怦、怦、怦有力的跳动起来。
这一句话,在她心里辗转了多年,今日终于问了出来。
云初只觉得她今日有些怪异,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轻声道:“夜深了,睡吧。”
凤瑶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若是此刻退怯了,她恐怕再也不会这么勇敢。
手臂轻轻的挨着他,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他温热的体温,温暖的气息熏染得她面颊有些红润。凤瑶咬了咬唇,终究是壮大胆子,主动靠近他的怀中,环住他的腰身,轻轻将脸靠在他的胸口。呢喃道:“初一,我想成为你真正的妻子。”
他性子极淡,为人很安静。与他坐在一起,总能感受到他身上沉静的气息,使人浮躁不安的心渐渐沉淀,平静下来。
可这一刻,他的一言不发,令她觉得备受煎熬。
良久,凤瑶高高提在嗓子眼的心,慢慢的落回心底。所有高涨的热情与鼓足的勇气,慢慢的消退。
凤瑶退离了他的怀抱。
下一瞬,腰间一紧,凤瑶撞进他的胸膛里。
凤瑶撞懵了,对这突然状况,有些缓不过神来。
“瑶儿,你我的身体,如今并不合适。”他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凤瑶神色一顿,脸上血色尽褪,眼底的温度漫开一寸一寸冷意。
他想说的是:你我如今并不合适?
这一刻,明明躺在他温热的怀抱里,她觉得飘荡在寒冷的冰雪中。
没有挣脱,也
有挣脱,也没有再靠近,就这样静静的挨着他。
云初看着她温顺的躺在怀中,一动不动,无奈的轻叹了一声,到底是伤到了她。
**
二人从那晚之后,仿佛达成了一种共识一般。
凤瑶对云初,依旧尽心,却不再耳提面命的督促他。
云初不用在催促,石韦端药过来,他便一口饮尽。
这一种状态,持续几天之后,伺候的人都觉察出他们之间微妙的变化。
凤瑶端坐在铜镜前,细细的描眉,鲜红的口脂在饱满丰润的唇瓣匀开,明媚绝艳。
采芙在一旁看怔了,小姐素来浓妆淡抹,从不曾打扮的如此艳丽。眼角余光斜向屋子里正在喝药的姑爷,瞥见案几上没有出现小姐每日摆放的梅子,不由的说道:“小姐,您忘记准备梅子了。”
凤瑶漫不经心的说道:“备了也不过是摆设。”
采芙一愣,便见凤瑶手指灵巧的绾了发髻,别上了一朵紫金石榴花,映衬得精致的面容,明艳动人。
凤瑶揽镜自照,妆容无暇后,起身整理裙摆道:“今日书院开学,恐怕忙得会不能回府,你安排芙蕖近身伺候世子爷。”
“小姐!”采芙满面惊愕,她们都心知肚明,这代表着什么。
凤瑶云淡风轻的一笑,不甚在意道:“我总归做到妻子的职责。”语气里似有些自嘲。
“小姐,芙蕖信得过。”良久,采芙轻叹了一声。
凤瑶手指勾了勾采芙的下颔,注视着她清秀的面容,清浅一笑:“你伺候我已久,将你安排伺候世子爷,我倒是舍不得。”
采芙面色一白,摇着头:“奴婢这辈子只伺候小姐,求小姐莫要将采芙送给他人!”
凤瑶轻笑了一声,透过珠帘看向云初。
云初似有所觉,抬眼望来,眼中闪过惊诧,平静的眼眸里微恙着层层涟漪。
凤瑶抱着一本温习后的诗经,走出内室叮咛云初道:“今日不必等我用膳,私塾里有供应。刚刚开学必然会很忙,我将芙蕖留下来伺候你。”
“不用……”
凤瑶不等云初把话说完,温婉的说道:“世子爷房里也该添人了,免得外头说闲话。”
云初目光沉敛,揉了揉眉心。凤瑶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转身走了。
石韦惊讶的看着凤瑶的背影,又看看沉默寡言的云初,憋了半天,赞叹道:“从未见过世子妃精心妆点,艳而不俗。”见云初望来的沉郁目光,石韦一顿,脱口而出道:“世子妃天然去雕饰,也清美非常。”
云初眉眼间染着深深的疲惫,眼睫半垂,遮掩去眸子里的情绪。
“备马车。”
石韦一怔,立即去办了。
而另一边,凤瑶到了文兴私塾。
学监早已候在门口等待,一见到凤瑶下了马车,连忙迎上去道:“夫子,您来了。”
凤瑶望了一眼庄严恢弘的私塾,牌匾上金底黑字,龙飞凤舞的几个文兴私塾几字,是圣上亲笔。
足见皇上的重视。
凤瑶平静的心底也微微漾着涟漪,眼角眉梢染着点点笑意,询问道:“有多少学生?”
学监摇了摇头:“方才十二位,大臣嫡女嫡孙不过两三人,盛京富商之女五人,其他便是偏远山里的贫苦女孩。”
“既是偏远山里来的孩子,想必是求学心切,可给她们安排食宿,每半月准许她们家去一次。”凤瑶觉得来回奔走,大部分时间都耗费在路途上,且极为容易疲惫,学习上便没有那么多的精力。
学监一怔,却也觉得有理,只是……
“夫子,您不知,皇上并未拨款项下来。私塾方才开学,为了吸引学生,并不收取银钱。”学监心里有一笔账,若是添了几个孩子的早膳、晚膳与住宿,怕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暂由我补贴,你尽快上奏皇上。”
“是。”
学监引着凤瑶去了她的厢房,屋子仅有她住的一半大,一面书架与书案便占去了四分之一,一应家具摆下来,活动的空间极小。
采芙看后,皱了皱眉,什么也没有说去收拾。
学监以为凤瑶金贵的人,见到如此简陋的住处,会挑拣一番,却没有料到她什么也没说,只吩咐搬一盆海棠花放置在门口。
“夫子,今日学生方才过来,您今日只见见她们便可,明日正式开始教习。”学监提醒道。
凤瑶点头,便跟着学监去了圣像处。
十二个孩子整齐划一的站在哪里,见到凤瑶的时候,纯真的眸子里皆是惊艳。
凤瑶打量了十二个孩子一眼,穿着富贵有规矩的站着的孩子,其中有一个不过四五岁,其他几位都有十一二岁。另外穿着华丽的孩子,年纪最小的六岁,最大的十岁左右。剩下穿着粗布衣裳的孩子,年纪最小的八九岁左右,最大的有十一二岁。
“你们知道来这里是做什么?”凤瑶站在圣像下,询问着她们。
“学习。”
“顽。”
凤瑶目光落在穿着粉色碎花裙的小女孩,大约五岁,眼睛晶亮,眼珠儿却是滴溜溜的转动,显然是古灵精怪的孩子。“为何来这里顽?”
“母亲说听夫子的话,便不用练琴。”小女孩天真的说道。
“你可知,来这里学习,比练琴还要累?如此,你还要来
,你还要来这顽?”凤瑶蹲下身子,与她平视。
“那、那……”小女孩绞着手指,不知道说什么。
凤瑶从袖中掏出一柄戒尺,对小女孩说道:“来这里的人都是为了学习,若不好好学习,夫子便会那戒尺掌手。知道了吗?”
“我、我认真学习,会和夫子一样美吗?”小女孩眼底蓄着泪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凤瑶忍俊不住,温柔的说道:“知识会让你变美,更多的人喜爱你。”
“那我是来学习的吧。”小女孩扬着小脸儿说道。
凤瑶起身,对学监道:“孩子六岁开蒙,没有达到标准,一律不收。”
“那这几位……”
“暂且留着。”
学监擦了擦冷汗,这几位都是朝中重臣的嫡女嫡孙。想到凤瑶询问的那个女孩,连忙说道:“方才那位是魏国公府的小小姐南宫蕴。”
“聪明的孩子。”凤瑶微微浅笑。
学生们在圣像前恭立,给圣像与凤瑶各磕一个头之后,去了学堂里。
凤瑶正襟危坐,三字经摆在桌子上,看着她们都端正的坐在座位上。翻开书本道:“今日起,便由本席给你们开蒙教习。”
“夫子教的是女戒、女训吗?”文妗起身问道。
“女戒、女训各位府上想必已经学了,本席不会教。”凤瑶从容的看着文妗,她是宣平侯府的嫡次女。
“夫子习过四书五经吗?”文妗再次发问。
凤瑶挑眉,便听到她说:“夫子有读过《木兰从军》吗?”
“本席若不会,便不会坐在这里误人子弟。”凤瑶捕捉到她眼里的高傲,恐怕她不服气自己比她大三岁的人,做她的夫子。心思微转间,凤瑶明白过来,她未必是自愿来,所以在此挑刺儿头。
“可我听说你能成为夫子,不过是国师大人给你作的诗,你作弊取胜。”文妗指着凤瑶桌子上的三字经说道:“这是六岁的书籍,你用来教我们?是不是没有真才实学,所以拿这种低等的书籍来糊弄我们?”顿了顿,质疑道:“今日教我们的三字经,不会也是国师大人教你,你有样学样的教我们吧?”
富商之女与其他几位贫寒学子听了后,也不由得看向凤瑶。
“我听阿姐说夫子是花瓶,夫子,夫子,什么是花瓶呀?”其中一个女孩儿凑趣道。
南宫蕴站起身来,不悦的看着文妗说道:“夫子很有学识,所以才会这么美。”
文妗掩嘴笑道:“呐,这就是花瓶。”
学堂里一阵哄笑声。
啪——
凤瑶脸色一沉,拿着戒尺甩在了桌子上。学堂里一阵寂静,齐齐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