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三夫人尖锐的声音,略带着刺儿。抬头看去,便见三夫人堵着手里抱着账册的荣王妃,掩嘴笑道:“嫂嫂,方才我出门可瞧见一件趣事儿,以为是府中的丫鬟面见打秋风的穷亲戚呢。两人争执,我心想这人忒大胆儿,闹到荣王府门口来了。走过去一瞧,可不得了,原来竟是侄媳妇儿与亲家老爷呢。”
荣王妃眉头微皱,有些不悦。
“心里一琢磨,原来亲家老爷是来找侄媳妇儿要银子,到底是父女一场,百十来两银子给了就给了呗,可不知侄媳妇儿生的什么心,竟是一个铜板儿都不给。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咱们荣王府贪墨了她的嫁妆亏待了她!”三夫人想到那一百多抬的嫁妆还有不少田产宅子,眼热得不得了。今日这一出,可让她开了眼界。箱子是那么多的箱子,可谁知里头陪嫁的是什么?指不定德亲王府将银子田产都给了凤瑶做嫁妆充脸面,自己关起府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弟媳,这话可不能乱说!”荣王妃脸色一正,叱道。
“白的也说不成黑的,信不信由着嫂嫂。”三夫人说完这一番话,身旁的丫鬟拽了拽她的袖摆,拧眉望去,便见到站在檐角下的凤瑶,淬了一声:“白眼狼!”带着丫鬟走了。
荣王妃也看见凤瑶,她出去时头发绾好,如今却
好,如今却是散落下来。难道真如云方氏所言,她不愿给亲家老爷银子,起了争执?
“瑶儿,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荣王妃不相信凤瑶是无情无义之人,她这么做定是有缘故。
凤瑶拢了拢散落的青丝,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母妃,无事。”
“你……”荣王妃想问三夫人说的可是真的,可见她面色苍白,隐有些倦怠,便将手里的账册塞到她的手里:“这是账簿,初儿说他闲赋在府中,教你算账好打发时间。”
凤瑶点点头,福身走了。
荣王妃望着凤瑶纤瘦的身影,蹙眉道:“凝玉,你去打探一下,方才世子妃发生何事了。”
“是。”凝玉匆匆去了府外。
不过片刻,便回来禀告了荣王妃,三夫人所言属实。
“王妃,此事怨不得世子妃,哪里有父亲会在自己大婚的时候做出有损两家颜面的混账事?也是咱们不计较,若是遇见刁钻的,这门亲事怕是结不成了。”所以凤瑶心里生怨,也怪不得谁。
荣王妃心里觉得凤瑶不大气,饶是如此,她如今已经嫁进荣王府,便要顾忌荣王府的门楣。
“你去给亲家老爷送些银子去。”荣王妃思量了半晌,缓声道:“就说是世子妃给他的。”
凝玉欲言又止,她心想这银子送不得,指不定生出什么事来!
可看着荣王妃的神情,凝玉还是差人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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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王妃是好脸面之人,给了德亲王送了几百两银子。
德亲王一听是凤瑶遣人送来的银子,心里得意不已,心想定是怕在她三婶面前没脸。原想给凤玉送一百两,可凤玉瞧着他身上还有二百两,便哭一哭,德亲王心一软,便将银子都给了凤玉。
凤玉摸着怀里的银子,眼底闪过幽光,她想要逃跑,可看着不远处的身影,浑身被定住了一般。
陈江几步走上来,冷笑着说道:“今天给你多少银子?”
凤玉惊惶的后退了几步,袖子往身后藏了藏。
陈江眼睛一眯,拉拽着她的手,将银票拿出来,数了数,整好三百两。拿着银票打了打凤玉的脸,眼底有着贪婪:“倒是没想到你这么值钱,明日将他给你送五百两!”
“不!”凤玉摇头,她要那么多,父王恐怕不会管她了。
陈江得了几次银子,心便大了,便钻赌坊里,可手气不好,全都砸了进去。原本拿到银子心里高兴,可见到凤玉一张哭相脸,一巴掌刮去:“哭哭哭,就知道哭,老子运气都给你哭跑了!你告诉他,不给你银子,我打断你的腿,卖到窑子去接客!”
凤玉吓的直哆嗦,紧咬着唇,强忍着脸上的疼痛。
心里很害怕,但是要不到银子之后的折磨,她想都不敢想。一想起来,骨头就打颤。
凤玉只好再去找德亲王,德亲王听了之后,瞪大了眼:“你说什么?”
“父王,您救救我,他说……他说我若是要不到几千两银子,就……就将我卖到下贱到窑子里接客。”凤玉跪在地上苦苦的哭求。
德亲王如今也是有府归不得,哪里能拿出几千两银子?
这个陈江!
德亲王恨得咬牙,心里生了一计:“你让他明儿来这里寻我,我亲自将银子给他。”
凤玉浑身一颤,摇了摇头:“父王,使不得……”
“玉儿,你放心,父王会救你出来。”德亲王心里觉得陈江就是一个无底洞,必须得想个法子,不然喂不饱。
这一转悠,德亲王又绕到了荣王府,这次赶巧,凤瑶出府却与姜绾碰面,德亲王拦着凤瑶。
凤瑶脸色一冷:“松手。”
德亲王放开凤瑶的手,端出了长辈的架势,却说着无赖的话:“瑶儿,你昨日送来的几百两银子,我都输了。你再给我三千两,这是最后一次!”
“你说什么?”凤瑶目光凛然的看向德亲王,她何时给了他银子?
心思微转,凤瑶愠怒,定是荣王妃给他送去的!
“瑶儿,这当真是最后一次。父王若是手头宽裕,也不会腆着脸找你要银子。你也不想我每日堵在府外找你要银子,只要给了这笔银子,今后我再不来闹你。”德亲王觉得他也是迫于无奈才会找她要银子,她总该体谅他的艰难。
凤瑶冷笑了一声:“输了?你是拿去贴补凤玉了吧!几千两,你还当真好意思开口,这得庄子上收成好,一年才这个数。我给你几十两银子,够他们用上两三年,昨日那三百两够一般人家用上一辈子。他们倒好,一日便用光。当真以为我是产银子的矿井,捞不尽?”
她算是明白了,陈江不过是一条贪婪的毒蛇,如今见银子来的这样容易,便紧紧的缠上他们,想要吸干他们的血!可德亲王却是不明白,没有银子便找她要,她不给便威胁她!
当真是她的好父王!
“瑶儿,这些年供你的汤药都耗费了许多银子,我这才问你几千两,你至于如此?”德亲王不满的说道。
“德亲王府的产业宅子加起来不过几万两,你一脱手就几千两。你疼爱凤玉,何不变卖了家产,全都送给她?”凤瑶当真是心生恨意,她才嫁进王府几日?他找上门来要银子,要到她婆母手中去了,叫她今后如何在府中立足?冷笑一声道:“汤药的银子都是母妃的私产,
妃的私产,王府里的收益,你可有给母妃一个铜板?我的玉簪呢?”
德亲王面红耳赤,见凤瑶气红了眼,也自觉理亏,呐呐的说道:“我没有将你的玉簪变卖了……”
凤瑶难以置信的看着德亲王,他夺走她的玉簪,原是想变卖?
“走!你走!”凤瑶气得浑身发抖,食指笔直的指着前方。倏然一顿,看着石韦神色尴尬的站在那里,而她身后缓缓停了一辆马车。
凤瑶心口一窒,这一刻,份外的难堪。
脸色青白交织,手指紧紧的捏成拳。这一幕,她最不想让他看见,偏生就给他看见了。
他会如何想?
两家门楣算起来,她身上流淌的是皇室血脉,生的比他尊贵。可德亲王不过是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嫁给他是高攀了。更遑论,他本人本就极为的出色。
她小心翼翼的经营,努力的拉近与他的距离。
可眼下,她就像被撕去华丽外衣的小丑,暴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手指一根一根的收紧,骨节泛白,凤瑶眸子里情绪翻涌,最后归于平静。绝美的容貌依旧娇艳,只是白的厉害,却仍是笑了一下:“这回,你甘心了?”
“我、我……”德亲王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碰上云初回府,看着凤瑶平静的神色,却比她震怒时还要来的可怕,慌张的说道:“其实、其实不打紧,当日你回门,女婿也给了我银子……”
凤瑶猛然抬头。
德亲王看着她的眼神,心中惴惴。
凤瑶目光冷厉,似桃花瓣的唇血色尽失。良久,突兀的笑了一声,只觉得这春日里的太阳竟比夏日还要灼眼。
嘴角有着自嘲,她拼命的想要遮掩的事,他却是早已知晓。
“瑶儿……”德亲王不安的唤道。
凤瑶看着仍旧无一丝动静的马车,她心里感激他,留给她尊严。缓缓的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突然似支撑不住一般,身子一晃,采芙连忙扶住:“小姐,您怎么了?”
凤瑶站直了身子,一把推开采芙,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过云初的马车时,车帘子被清风吹卷,凤瑶透过缝隙看着不知何时站在马车外的云初,墨发白袍被清风吹拂飞扬。
“小姐。”采芙忧心忡忡的唤道。
凤瑶微微摇头,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采芙,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小姐不傻,只是太在意姑爷。”采芙疼惜的说道,只觉得这情太伤人。
是吗?
凤瑶缓缓的阖眼,将心里翻涌的情绪全都遮掩在薄薄的眼皮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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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王府外
德亲王看着凤瑶的马车缓缓驶离,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袖兜,腆着脸走到云初的马车道:“小婿,这你都看见了。”
云初面色阴沉,寒冷如冰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淡漠无情的说道:“那日书房之事,你可记得?”
德亲王心肝儿一颤,他说若找凤瑶要银子,定要他悔不当初!
恍然梦醒,德亲王眼底闪过恐慌,干笑道:“这、这都是误会。”
云初踏下马车,经过德亲王身旁时,步伐微不可见的一顿,擦身而过。
德亲王一口气还没有松下,剧烈的疼痛袭向他的双臂:“啊——”
石韦嫌恶的说道:“再有下一回,卸掉你的手!”
德亲王痛的险些昏过去,双手被扭脱臼,这只是他的警告,告诉自己他言而有信。
云初偏头看了德亲王眼底的神色,微微蹙了眉,拂袖进府。
得到消息匆匆而来的荣王妃,见到云初,探头张望了一下:“你碰见亲家老爷了?”
云初摇了摇头。
荣王妃狐疑的看着他道:“我得到信了,你别瞒我。上回他找凤瑶要银子,凤瑶没给,我送了几百两给他。”
“谁让你送的?”云初目光一敛,淡漠的说道:“他要银子是贴补凤玉,银子都给陈江拿去赌。日后再来找凤瑶,只须告诉门仆不必通传。”
荣王妃暗暗吃惊:“竟是这回事?”莫怪凤瑶不给银子,她倒是好心做坏事了?
云初不再多言,回了秦楼。
荣王妃心里觉得对不住凤瑶了,她不该听信云方氏的挑唆。
“亲家老爷定是不将世子妃当成女儿看待,若是真当女儿疼爱,不会做出令她在府中受轻视之事来。何况,大婚那日也很糊涂。王妃莫怪奴婢多嘴,世子爷看得通透,亲家老爷如此德行,不必往来也好,不过平白令世子妃难为。”凝玉替凤瑶说话。
“罢了,你去知会门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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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瑶收整好心绪,进了雅间。
姜绾已经到了多时,见到凤瑶进来,微微浅笑:“来了。”
“那日宫宴你可以参加,为何不去?”凤瑶看着姜绾清瘦了不少,原本尖细的面颊,苍白憔悴。
“祖母想退了献王的亲事,我母亲不愿意,以死威胁祖母,婚约便一直在。大伯出事,姜府受了牵连,我若无事人一般去参宴,旁人该会如何笑话指点我?”姜绾眼底有着落寞,更多的是她不想要努力,希望姜府就这样落败。皇后与献王的眼界看不上她,自动解除了婚约。她是被退婚的人,今后定难以出嫁,便遂了她的心。
“都说我心思繁重,其实是你才对。”凤瑶知道她放不下元一,
不下元一,可又能如何?
姜绾抿唇不语。
“我今日来也不为劝说你,你心里如何想,现在也不必与我说。我遣人给玉玑子先生送了拜帖,明日你随我一同去拜访他。”凤瑶顿了顿,语气轻缓的说道:“那时候你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来的路上,凤瑶想了很多,她逼迫自己过掉心中的那个坎。纵然德亲王一事,令她觉得在他心里更卑微,可他定不会因此轻看了她。的确如采芙所言,她太在意他,所以将这些外在看得太重。
父母与出身不能选择,重要的是在于自己。云初他站在如今的地位,那都不是荣王府赋予他,而是他个人努力所得。
这辈子她摆脱了罪奴的身份,为什么不能凭借自己的努力,站上一个高度?
姜绾轻轻的笑道:“元一,他离开了国寺。方丈说他去云游,不知道他归来之日。”
凤瑶目光微敛,他们二人相互有情,却不能在一起。元一留在国寺,不过是放不下姜绾。如今姜绾与献王订亲,已经找到归宿,所以他离开了盛京。
“我母亲找了他,当夜里他走的。”姜绾心里厌恶姜家,可那是生养她的姜家,她又能如何?握着凤瑶的手,真诚的说道:“恭喜你,成为女夫子,我期待你将文兴私塾发扬光大。”
凤瑶坚定的点头。
离别回府,已经到了日落,天际霞光烧红了半边天。
凤瑶站在秦楼,看着碧波荡漾的竹枝上,对上阁楼上一双漆黑深幽的眼眸。凤瑶愣了愣,攥着丝帕的手不由的松开,心里虽是想通了,但终究有些尴尬。
云初神情淡雅,清润如水的眸子里给她一种体贴的温暖。
他不说话,只是立在窗前,给她一个眼神。
凤瑶微微勾了勾唇,这一刻,觉得他是懂她的。
抬脚走进屋子,便瞧见管家行色匆匆的走来:“世子,长顺街出了命案,办案的官差在旁边捡到世子妃的玉簪,如今京兆尹李大人亲自来府里查问。”
凤瑶一怔,手下意识的摸着发髻,眼底闪过一抹冰芒:“是谁?”
“陈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