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如此。”
邓舍沉吟不语。细细想来,洪继勋的分析是很有道理的。就以察罕帖木儿用兵的老练程度而言,这种情况不是极有可能发生,甚至是确定可以发生。他站起身来,在室内踱步,寻思片刻,问洪继勋,说道:“那以先生之见,若是察罕果然别遣一军,他最有可能攻我前线的何处?”
洪继勋说了半天,有些口渴,不慌不忙饮了口茶,然后方才回答道:“我益都前线,从最北边的棣州到最南边的泰安一带,凡与李察罕接壤之地,不下数百里之远。大而言之,这数百里边界线上的任何一座城池,都会有受到察罕突袭的可能。但是以臣看来,最有可能的却只能会是棣州。”
姬宗周问道:“却是为何?”
“这还用多说么?泰安一带,现有我主力云集,军马不下三四万,察罕既然是突袭,就不会用太多的军队,而且他也没太多的军队可调,所以,泰安这里,首先就可以排除。除非察罕昏了头脑,自投死路,他才会攻击泰安。其次,济南一带,与高唐州隔有黄河,有天堑,更是难以突袭。也可以排除。最后,只有棣州。察罕突袭棣州,有利处三。
“一则,棣州接壤河间路。河间路有扈卫大都之责,驻扎有不少的元军,察罕有一部精锐也驻扎在此地,有足够的军队可供调遣。且,河间路一方面远离济宁,另一方面因有西边的保定、真定诸路作为缓冲地带,也与大同相隔甚远、更且也又远离冀宁,不受两处战场的波及。调动这里的军马,既方便,对察罕在济宁、冀宁两路的战事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二来,从河间路到棣州没有甚么险隘,只需要渡过几条不大的河水。如果选择的路线合适,称其为一马平川也不为过。便于行军,有利突袭。
“三者,棣州距我益都不过一两百里地。其间多是平原。从棣州前来益都,行军速度快一点,两日可到。只要察罕能攻下棣州,--哪怕是攻不下,只要围住棣州,对我益都就是个极大的威胁。
“综上三条,察罕如果突袭我前线诸城,只有棣州是最佳选择。”
邓舍补充一句,说道:“而且第四,棣州是我新得之地。本来有杨万虎驻扎,现又分出了一半的驻军前去济宁参战。相比有天堑的济南、有重军屯驻的泰安,棣州城确实是我前线诸城中防御力量最为薄弱的一个。”
姬宗周说道:“那该如何是好?”
“臣有一计,或会能可保棣州安稳。若实施成功,甚至不但会能保棣州安稳,说不定,更会给李察罕一个重大的打击!”
“先生请说。”
“主公有先见之明,提前已在益都集结了众多的骑军。主公,如果察罕真的如臣所料,突袭棣州,何不即发益都之骑军长途急袭,一如我军在兖州城外的围城打援,再在棣州城外,也给察罕上演一台类似的好戏?”
在兖州城外,是围敌城、打敌援;如果察罕真的突袭棣州,如洪继勋提议,便是敌围我城、我打敌军。邓舍颔首,说道:“先生此议甚好。”
姬宗周道:“先生此议确然高明。只是察罕会突袭棣州,却只是先生的猜测。到底察罕会不会行此计策?现今还并不确知。若是察罕真的来了,我军给他个迎头痛击当然是好的。可若是先生料错了,察罕没有来呢?”
洪继勋微微一笑,说道:“如果察罕没有来,为什么我军不可以引诱他来?”
邓舍眼前一亮,他立刻明白了洪继勋的真实意图。
洪继勋不仅仅只是想要在棣州伏击察罕,也更不仅仅只是想把棣州作为诱饵、诱使察罕来犯,联系他刚才分析察罕用兵手法的话,他的真实意图其实是:察罕也许会想到用突袭、围魏救赵来间接地解济宁之险,那么,为什么海东不能够也一样如此呢?通过诱使察罕来犯棣州、进而在棣州大败来犯之敌,以此来间接地支援济宁,敲山震虎,夺取最终胜利。
“先生妙计!”邓舍抚掌称赞,回转座位,坐下来,问道,“若我军诱察罕来犯棣州,计将安出?”
“无它。唯有一策。故意示弱就是。”
“怎么示弱法?”
“分为四步。第一步,令棣州加强警备,并故意把加强警备的消息放出去,并且最好能尽快使得河间路等地的元军知道此事。我军为何加强棣州戒备?正是因为担忧元军突袭。第二步,夸大棣州守军数目,调一些民夫,扮作军卒,开入棣州城中。但同时,又再故意把此消息泄露。如此,便给了元军一个我军在虚张声势的假象。
“其三,我军攻克棣州时,不是俘虏了许多的田丰部卒么?选几个信得过的,叫他们逃跑掉,去河间路,找驻守当地的元军将校,备将棣州虚实说与之听,并表示愿意做他们的乡导,鼓动其来侵犯。
“若是河间路的元军将校因此起意,料来他们定会用最快的速度去请示察罕。这个时候,主公可以传出去一个假消息,说是亲自前去了济宁前线。此为第四步。这四个步骤下来,臣敢打包票,察罕再老谋深算,便以他一贯以来的用兵喜好,也定会无意也变成有意,肯定会中臣计。”
“知己知彼”。两军交战,当一方对另一方的主将有了足够的了解之后,便可以针对对方主将的脾气、喜好,为其量体裁衣地设置计谋。人无完人,谁都有缺点。从对方的缺点入手,这计谋就十拿九稳地会告奏效。
邓舍大喜,说道:“先生真我之子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非先生莫属。”微一沉思,又道,“先生之计,不可谓不精。但似乎还有值得补充的地方。‘故示己弱’,只严防戒备与虚张声势是不够的。还得用别种措施。……,这样吧。”他环顾左右,视线从一直没说话的河光秀等脸上掠过,落在了姬宗周的身上,道,“姬公,我明日会下道令旨,给你加一个巡察防御使的头衔。即日起,你就出益都,往去济南、棣州诸地巡视。你要记住,表面上看,你似乎不偏不倚,但是实际上,你要表现出来,你此次巡察防御的重点,其实是在棣州。可以在棣州多停留点日子。”
姬宗周不防话题落在了他的身上,忙起身恭敬说道:“是。”
邓舍笑了笑,示意他坐下,说道:“姬冲现在也在棣州。你们父子相别有些时日了,这一次,你也算是假公济私,可以顺便去看看姬冲。”
听到邓舍提及姬冲,饶是姬宗周能言善道,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干笑两声,说道:“多谢主公关心。”
“海东援军,现在如何?”
“大部皆已集结在辽左、平壤。请主公毋忧,若是我前线有变,援军必能迅速来到。”
“如此就好。后有援军,才能做到手下不乱。‘胸有成竹。’这援军,就是我胸中的成竹也。既援军无事,那么咱们就君臣协力,在济宁、在棣州,好好地与察罕打上一仗,雪一雪年前的益都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