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市还未开通快车和高铁,这列车停靠站点多,速度慢,老听说快要提速了,几年了还一直是个传说。
秋天入学高峰期,人满为患,车箱里挤得满满的。我是无座车票,只能打游击般来回穿梭,看能不能赶上好运气,捡一个提前下站乘客的座位。
运气不太好,站了好几个小时,腿麻得不行。总算有救了,第四节车厢靠厕所的位置有一个空位,但上面落了很多尘土,靠窗玻璃上贴了一行红字“严禁坐人”,时间太久了,字迹都花了,乍眼一看像斑斑血迹,有点瘆人,车座外面横着拉了一根红色的绳子,可能是遮挡乘客靠近这个座位的,但不知被谁手贱给弄断了。
座位肯定是一直空着的,刚才人多拥挤,我未及时没发现。
放下沉重的行李,我迫不及待地掀开屁股,刚想坐上去,旁边一位四五十岁的中老年人及时制止了我,神神秘秘地小声说,这个座位是不能坐的,一看你就是第一次坐这趟列车,老规矩了——千万不能坐。
对方满脸和善,不像是奸诈之辈。我屁股欠在半空“顿”了一下,随即一幅不在意的样子说,多谢提醒。没事,虽然脏了点,擦一下就干净了,人这么多,我不坐别人也得坐。我甚至以为他不怀好意,想必想把这个位子留给需要的人。
他似乎看出我的介意,本想再继续解释一番,但看到我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人家欲言又止,干脆转过头独自生闷气。
我实在累得不行了,管他怎么说呢,座位不就是给人坐的吗?
掏出纸巾,我细心擦起来。落尘太厚了,还有一层淡淡的油污,倒出半瓶矿泉水,沾着水反复擦拭几遍,倒是干净多了。还有点淡淡的污渍,看起来像是永远擦不掉的血迹,但我并没有多想。
坐了不到半个小时,我就有点坐不住了。来来往往的乘客无一例外地满脸惊讶,好像我身上有什么不干净东西似的。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盯着看总是不舒服,我身子顿时有点僵硬起来,只好使劲转过头看向窗外,余光和邻坐的中老年人不经意碰在了一起,因为先前的芥蒂,目光一触即分。
还是窗外的风景好,眼不见为净,爱谁谁,只要挨到北京,我就算是熬到头了。
剩下的半瓶子矿泉水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上,为了喝水方便,我就开着盖子,渴了就喝一口。老火车就是差点事,晃来晃去,感觉脑袋有点发涨,一阵睡意渐渐涌上心头,眼皮子沉得不行。
矿泉水突然上下翻滚起来,像是有人故意上下摇晃一般,起先以为是火车不稳造成的,当我用手去扶的时候,瓶子根本就不听我使唤,我这才毛骨悚然起来,一下子睡意全无。旁边的人也似乎看到了这一现象,都纷纷躲瘟疫般离我远远的。但只有那个中老年人不动,他的眼神一直犹犹豫豫。
矿泉水冒完泡,变得浑浊不堪,再一阵子剧烈的摇晃,变得越发浑浊得像血一样,红色的液体粘稠起来,已经能闻到空气中散发而出的血腥味。
我的水变成了血水。
车厢死一般的沉寂,很多人似乎心知肚明,但又生怕惹祸上身,所以谁都不敢大声喘气。
猝不及防,我的脖子忽然一紧,自己的双手竟然不听使唤,狠狠地捏住喉咙,除了双手,浑身上下居然动弹不得,鬼压床的感觉。
十指并拢,像极了一把力大无比的钳子,喉结一上一下来回滚动,咕噜咕噜得打着可怕的声响,心脏像是受到了沉重的压迫,呼吸急促、血脉喷张,感觉刚刚爬了一座大山而累得气喘吁吁。我不停地翻着眼珠子,已是无助地挣扎,频死一刻,我看到了一张女人的脸,她的嘴里正在流淌着跟矿泉水里一样的血液。
见到了鬼了,那就意味着我离死仅是一步之遥,迷迷糊糊中我想起了我的老爷爷,他正在站在奈何桥上,挥手向我召唤,“来了,天宁你来了。”
意识逐渐模糊,没人理会我的乞求,尽管大家都在认真看着这一切,没人怜悯,没有感情,个个无动于衷。
中老年人突然使劲拍了一下我的后背,下手很重,这一巴掌足足使出了全力。
毫无征兆,在场的人过于意外,忍不住发出一阵惊呼。
我剧烈咳嗽了几声,一口浓痰被吐了出来,后背火辣辣的疼痛。我好像恢复了一些意识,眼神有了光泽。
中老年人行为更为诡异,满脸虔诚对着我说,饶了他吧,年轻人什么都不懂,不知者不罪,惩罚了也惩罚了,罪不至死,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短暂愣了一下,但随即明白了大概的情形,中老年人这是在替我求情。
桌子上的血水不但没有静止,反而变本加厉地沸腾起来,大量的血珠子喷出瓶口,溅得到处都是,我这才明白那些擦不掉的污渍就是这样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