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大人,你再仔细想想,你在什么地方遇到袭击了?”靳云轻给银针消毒,收回袖中。
哦得一声,程子学拍了一下脑门,“本府记得快要到天沐山山脚,突然一片血红色的烟雾飞过来,本府觉得心血腻滞,就不省人事了。”
“后来是椅轿的轿夫抬夫君回来的。”程少夫人擦了擦眼泪,看见夫君醒过来,当真是开心极了。
靳云轻还想问的是,“大人,你以为是谁会在暗中阻止你进宫面圣?”
程子学大人去了血枫霜的迷障,坐了起来,铁面冷了几分,“除了北凉王府的人!还能是谁?”
“云轻不瞒大人,方才,听闻大人马上风,云轻刚刚走出医馆大门,就收到一枚来历不明的闪电镖,差一毫,便要了云轻的性命。”靳云轻笑,不过那笑很冷。
一个拳头狠狠砸在案几上,程子学大骂,“无耻狗贼!上京天沐山!乃是天子脚下!竟然胆大如斯!本府…本府一定要弹劾北凉王那个老匹夫!哼!徐州刺史蒋玉涛后脑勺遭受钝物袭击的梅花图案,这样的图案大小,与北凉王府门下侍百里所配的佩的刀鞘不谋而合,北凉王,还不是你?”
“什么?”赵王世子听此言尤为震惊,“怎么会是乔伯父?”赵王与北凉王私交甚至好。
因为北凉王,正是乔瑾言郡主的父亲,靳云轻也知道。
“程大人会不会弄错了?”靳云轻也不敢相信,“乔瑾言郡主温婉善良,其父必定是良善之人?怎么可能是,杀刺史、窃军饷的大奸大恶之徒?”
程子学双手一按,正视着靳云轻,“云轻县主,蒋玉涛的案子可是在你手中水落石出的…”
靳云轻一时语塞,可是靳云轻事先并不知晓,那梅花图案乃是北凉王府的呀——
“赵王世子爷…”程子学双目灼灼得凝视着他,“本府知道,北凉王与你父赵王私交甚至好,请世子爷无比将此事泄露出去,否则,禀告了圣上,你们赵王府也洗脱不了嫌疑。”
赵溟都面色微僵硬,“本世子向来是帮理不帮亲的,只要程大人到时候可要拿出证据,指证乔伯父!”北凉王伯父是那么和蔼的人,怎么可能会作出这种事?不可能!
大周皇廷,乾坤殿。
“端儿,此话当真!”
大周帝百里无极,放下手中朱批,一对龙目宛若皓月清明,凝视下首的儿子。
“父皇,儿臣岂敢欺瞒您。”百里连城双手拱拳,“云轻县主与程子学在天沐山,煮尸取骨,那蒋玉涛头盖骨重创部位,是北凉王府中侍百里随身所佩戴的刀鞘梅花标志不假!”
“父皇,想必乔连城那个老匹夫,杀死蒋刺史,劫走军饷,妄自图谋,以暗中养兵。”百里连城美目转瞬之间,便是杀伐绝冷,“父皇,北凉王叛变之心已久,当诛!”
三王爷话音刚落,殿宇之内陷入一片静寂,森森威压之势以龙座为中心蔓延开来。
嘭!嘭嘭!
龙砚、奏折、朱批、茶盏一干等物跌落在地,摔得彻彻底底!
“此有此理!”大周帝恨不得将北凉王府上上下下凌迟处死,“怪不得,此案悬了九十九日,直至今日才有眉目,呵,原来竟是朕眼皮底下的爱臣所为!”
百里无极何其宠信北凉王,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儿臣也万万想不到……”百里连城眼着盛怒的父皇龙目沉坠,青筋暴起,大周江山已经够让他头疼的了,如今还出现了北凉王判变的事情,北凉王平素是那样遵靳守百里国法的一个忠臣,看来人不可貌相呀,百里连城吁了一口气。
小步趋行的盛公公甩浮尘,对百里无极道,“皇上,赵王世子,京兆尹大人,云轻县主,求见。”
“让他们进来。”百里无极龙袍微捻,步上龙座,盛公公指使两个麻利太监,将滚落在地上的杂物拾起来,旋儿屏退到两侧。
靳云轻?她怎么来了?
百里连城剑眉微微皱,想了想,许是跟蒋玉涛的案情有关。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三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赵王世子一行人对二位掌权者,诚心叩拜。
“免。”大周帝龙眉一轩,“程爱卿,是有什么事吗?”
“皇上,微臣已经查出杀死蒋玉涛的人是——”程子学还没有说完。
“是北凉王吧。”百里无极幽冷一笑,“靠你来告诉朕,只怕为时已晚!哼,端儿已经跟朕说明一切。”
龙颜盛怒之下,程子学双膝着地,“微臣办事不利,请皇上降罪!”
百里连城他怎么知道的?靳云轻娥眉一挑,难不成百里连城也在天沐山看自己煮尸取骨破这悬了九十九天的悬案?
这个三王爷也太鸡贼了吧!竟然偷看人家破案?!
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靳云轻表情笃定自然,保持一副优雅的世家闺女的模样。
“起身罢!”百里无极表情微凉,“蒋玉涛一案,程爱卿这些日子恐怕也食不安寝!日后,你将功折罪,好好多破几个悬案,你是京兆府尹,算是朕身边的近臣,该要更努力些才是……”
“是,是,谢圣上。”程子学心口的一颗大石头才落下,好险,伴君如伴虎,谁知道大周帝一个不高兴,就把颈项上的乌纱帽给摘了去。再判自己个三千里流放,那可就悲催了。
大周帝唇角微微抿,目光终于落到靳云轻身上,“你,便是靳云轻了?”
“臣女,在!”靳云轻出列,微微一福。
“抬起脸来。”百里无极的声音威严得让人不敢不从!
“是!”靳云轻缓缓抬起脸来,左边腮帮一记疮疤展露无疑,左脸的疮疤早已好了的,可靳云轻偏偏让这样的疮疤盖着的,继续充当一个无颜侯门嫡女,以混淆视听。
手中玉扳指溜溜环转着,百里连城眼底浮现一抹寸芒,该不该把靳云轻假冒丑颜一事相告父皇呢,须要知道,靳云轻如今着一具假面具,不排除有欺君之嫌。
倒是赵王世子毫不知情,哪怕当日,赵溟都与靳云轻一同滚落山坳,靳云轻脸上假疮疤也没有落下。
如今,知道靳云轻假疮疤之事,只有两人,百里连城与云轻贴身丫鬟青儿。旁人皆不知。
“上京盛传,永乐侯嫡女靳云轻,无颜!嗯,的确无颜!”百里无极正色得看着靳云轻,“世俗中人,难免会有爱美贬丑之心!朕也不能免俗,不过朕想要说的是,古有孟光,品德高贤,靳云轻,你堪比孟光。布施药膳粥之时,因为你的一颗善心,让朕不由不对你刮目相看,你的贤德,已经胜过上京诸多世家贵女了。朕还万万想不到,你竟然还能通晓医术,前些日子治愈了平安侯小世子,今日更是能够煮尸验骨,破九十九天的惊天悬案!靳云轻,可叹你是区区一个女子……”
说到这里,大周帝忍不住从他的龙座上起来,跨着玉石阶下来,龙目的目光浑然在靳云轻身上,“可惜呀可惜,不然朕定然要封你个钦差一职,替朕扫除大周环宇之内的一切牛鬼蛇神!”
“谢圣上记挂。”靳云轻想不到当今大周帝如此英明决断,自己做了什么,大周帝好像全部知道。
布施药膳粥,那是上京臣民们几百万双眼睛都看的见的,至于煮尸验骨,咳咳,肯定是百里连城告诉他的父皇,靳云轻的目光难免在百里连城身上逗留一番,旋即又把视线拉回来。
“靳云轻,说,你想要什么赏赐。只要你敢说,没有朕给不起的。”大周帝很高兴,他身边太缺乏这样的绝世人才了,“淑妃告诉朕,也是你治她的心疼病,还有什么美容茶,也是你传授的……”
之前盛怒铮铮的大周帝,在靳云轻这里,变成了一个俨然慈父般的人物,就连百里连城也不免咋舌。
“一切只是臣女的举手之劳罢了。”靳云轻恭谦一笑,“臣女不需要什么赏赐。如果有赏赐,还望陛下多多设立粥棚救济百姓。”
“好,好,好。”大周帝心悦诚服,“想不到你一个小小女子,竟有这样的襟!朕,佩服!”
当大周帝经过赵王世子身侧,递视着他,“赵溟都?如今,你的乔伯父,涉嫌谋杀徐州刺史蒋玉涛,吞下军饷,谋取私利。对于此事,你知道否?还是说,你与你父赵王,帮着乔连城那老家伙联合起来,背叛朕,是与不是?”
“皇上…这话从何说起……”
赵王世子跪在地上,双手伏地,“家父和微臣倘若真和北凉王勾结?微臣哪里还有胆量贸然进宫?皇上,难道就凭蒋玉涛后脑勺一块梅花印记,就决断北凉王有谋逆之心,这,会不会太快了,皇上,臣子易杀,倘若杀错,良臣难再得呀!微臣只相信真理和证据!”
大周帝脸部表情微滞,是呀,赵王世子那一句“良臣难再得”刺痛他的心,身为大周君主,他也不希望自己心爱的臣子,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赵王世子,北凉王与你们赵王府世代交好?你此番话,你以为皇上会相信吗?”百里连城勾唇一笑,他麾下云影百里在乔连城老家伙身上也查出不少可疑之处,只是没有铁证而已,“如今,证据确凿,还想抵赖不成?”
蒋玉涛尸骨上的头盖骨,后脑勺的确是梅花标志,这一点,万万不能抵赖!
“微臣不是抵赖,微臣只是希望皇上有足够的铁证!如果真有一日,乔连城伯父坐实了杀刺史贪污军饷之名字,微臣也绝不会念什么子侄之情,姑息养奸!”
被大周帝怀疑,赵王府上上下下可是要获罪的,赵溟都跪在地上,诚心叩拜,“皇上,父王乃是自大周皇帝始就赐封的世袭异姓王,赵家祖上当年是跟随大周皇帝打下这大周江山,如果说父王联合北凉王叛变,岂不是太寒了忠臣们的心了吗?”
“你先起来。”百里无极搀着赵溟都起来,“是朕太生气了!”
赵溟都眼眶赤红,“还有,皇上,云轻县主检验的尸首,是一具高度腐烂的尸首,谁能证明那个人,便是蒋玉涛!此乃疑点一,又可能有心怀不轨子人,暗中借用北凉王的侍百里随身佩刀,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此乃其二。倘若这两个疑点,都指向北凉王,那么说明他定然有八成的叛乱之心,微臣也不敢多说什么。”
“有道理……”靳云轻颔首,“世子爷的疑点是对。也摆正了先前的死路,大家都以为这具尸体一定是蒋玉涛?因为那,终究是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身为法医,她必须做到实事求是,而不是为了贪功揽利,把一切原则抛诸脑后,要带着辩证和怀疑的态度看待问题。
之前,三王爷对这个喜好男风的赵王世子很是不喜,所以三番两次与他针锋相对,不过百里连城冷静下来,赵溟都说得也未尝没有道理。
当今大周帝就是要求大家不拘小节,广听言路,这样裁决起来的结果,才是叫天下万民幸福的。
好看的娥眉微微挑了起来,靳云轻当着大周帝的面,问程子学,“程大人,你与徐州刺史蒋玉涛,相交甚好,蒋玉涛大人他身上有什么特别明显的特征吗?”
“好像没有……”程子学一阵摇头晃脑,当他瞳仁深处映入大周帝的身影时,顿时间脑袋清明开畅,猛地一拍膝,道,“有!有!有哇!微臣记得,蒋大人右边脚趾头末梢多长了一指,足足六指!还记得去年夏至,微臣和蒋大人一同去浴馆泡温泉,蒋大人当时脱掉鞋袜,微臣还问他一问。”
六指,这个极为重要的疑点说出来,众人深深为之一愕。
靳云轻眸眼极为严峻道,“那具尸体根本不是蒋玉涛的!”
“靳云轻,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大周帝百里无极也不敢相信,案情如此反复逆转。
“是的,皇上!臣女还记得,臣女煮尸取骨,将人骨拼凑完好,此尸骨右边脚趾头完好无缺,更胜常人!并没有所谓的六指!”靳云轻看着乾坤殿众人,“云轻敢以项上人头保证,天沐山山神庙躺着那具尸骨绝不是蒋玉涛,也许…也许,蒋玉涛还活在世上!”
一听此言,赵王世子欣喜万分,“如此说来,乔伯父是被人冤枉!是有人故意拿钝物雕刻的梅花刀鞘敲死一个人,以掩人耳目,目的就是为了嫁祸北凉王府?!”
双手负立,百里无极目光清远,“此案颇为复杂…到底是谁…是谁要背叛朕呢!”
皇帝双手紧抓在雕龙扶阑上,眉宇深深锁。
“父皇,想要答案还不简单。儿臣派云影百里打探一番便可。”百里连城退了下去,不出三刻钟,他又回来了,双手拱拳,“父皇,云轻推断没有错。山神庙附近有一个姓吴的山民三个月前无缘无故失踪,他们家中人都以为这个吴姓山民上山狩猎被猎物反噬。”
坐在龙座上,百里无极眸色越发阴沉,“到底北凉得罪了什么人,朕险些成了这些人的帮凶!”
“皇上,这些歹毒之人,是想要借皇上的手,灭了北凉王府满门呀。”赵溟都拱手道,“幸好皇上明察秋毫。皇上乃当世明君,一定要查出真正窃取军饷之人。这样的国之窃贼,人人得而诛之。”
国之窃贼,还真不知道国之窃贼是何人——百里连城意味深长得深深凝了赵王世子一眼。
“此案,还是疑点重重。”靳云轻还是有一点感到颇为困惑,对程子学大人道,“程大人好生想想,当你第一次看到‘蒋玉涛’的尸体是怎么样的?”
“当时,他身穿刺史官袍,漂在深潭,面目发胀,已经无法辨认了。”程子学眸色黯淡下去。
靳云轻点点头,“那么第一次来检验的仵作,是如何说的?”
“刘仵作一口咬定说,这就是蒋玉涛大人!”程子学道。
“哪个刘仵作?”靳云轻说完,大家神经线都蹦起来。
“是本府衙内的刘汤刘仵作。”程子学表情一寒,似乎怀疑到了什么。
“刘汤,这个仵作,有问题!”
眼里俩抹厉芒,似乎可以穿透宫域的尽头,靳云轻咬牙冷笑。
“是呀,云轻县主所说不差。”程子学对靳云轻竖起了大拇指。
“想来这个刘汤背后的人,便是真正要谋取军饷,危害大周社稷的蛀虫!”靳云轻心想,如果刘汤仵作没有问题的话,怎么会一口咬定那个人便是蒋玉涛么?“靳云轻,你协助程爱卿一同破了此案,朕,到时候会好好奖励你的。”
坐在龙案的大周帝对靳云轻深深抱厚望,这个小小大周奇女子,若是男儿那该多好。旋儿就让众臣退出乾坤殿。
出了乾坤殿,程子学第一时间要赶回京兆尹府。
而靳云轻,半路上,她和赵王世子两人,都被三王爷百里连城拦住了。